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穿成李白的抱剑小童 > 第 1 章 抱剑小童七娘
    第1章

    1.

    开元十四年,黄梅季。

    淮南道广陵郡。

    入梅已过一旬,扬州的连阴雨仍旧没个停歇,邗沟(运河)水涨,沿岸地缝里钻出不少青苔。等到入夜,雨可算是停了,凉风拂面吹来,还裹着扬州牙城里头的几缕菰叶糯香。

    河边食肆内。

    李白一袭白色圆领袍,斜倚花栏杆,笑道:“早就跟你说了,维扬①人尚鬼好祀,向来重视端午,不会为这三两滴雨点子误了竞渡采莲。这回粽香为证,龙舟作保,定然跑不了你的热闹。”

    话音落,一旁迫不及待伸出两只小肉手,踮脚挑开竹帘,随后探出个圆圆的后脑勺远眺——

    千灯夜市,高楼红袖,扬州牙城内外的酒家食肆、茶邸饼摊鳞次栉比;

    而李白指尖所向的邗沟江干,正泊靠数十只桂木或木兰制成的龙舟。船灯点点连成片,像是沉溺在河里的星光。

    这便是盛唐的扬州夜市了。

    “哇——”

    “明日午时,江心上就要打一副天子镜,送去给陛下啦?”

    探出去的小脑袋发出一声感叹,两侧的双垂鬟便像兔耳朵似的,跟着晃了晃。

    甚是可爱。

    李白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兔耳”,惹得这只玉雪玲珑的小女郎回头,气鼓鼓瞪过来。

    她瞧着不过四五岁,梳童仆们常用的双垂鬟髻,额间一抹花钿,浅绿褙子搭上红八破裙,棕褐色的小鹿瞳望来时,着实惹人怜爱。可偏是这么个软糯小人儿,怀里竟毫不费力地抱着一柄乌铁剑,剑比人还高出小半头。

    此剑是李白的佩剑。

    由他亲手以乌铁锻造,双刃锋利,剑柄以青铜莲叶护圈,而剑鞘则是两片乌木围合,掂在手中极有分量。

    怕小家伙累着,李白诱哄道:“七娘力能扛鼎,但身子骨成日被剑坠着可长不高,不如先把它放下……”

    七娘摇摇头,挺直了小身板:“我可是抱剑童子。只要抱好剑,就能衣食无忧,长成矮子也不委屈!”

    李白被逗笑了,也不知这丫头的性子是像谁。

    索性随手一指桌上的食物笥,岔开话题:“快来瞧,扬州今岁新酢的梅浆,酸味儿一开盖都闻到了。”

    听说有吃食,七娘顿时来神了。

    未来纪元里,草木枯死,土壤荒废,她还从未尝过粮食果蔬的味道。甚至,还没长大就无声无息死在了废城。

    相比之下,大唐有这么多好吃的,简直就是快乐老家。

    七娘忍不住偷偷咽了口水,而后麻溜将剑丢给李白,自个儿爬到方凳上,挖了好大一勺梅浆塞进嘴里。

    李白震惊。

    这可是酢(醋)!不酸得慌啊!

    七娘果然被酸翻天了。她才尝了一小口,就“呜哇”一嗓子捂住脸,闹出了眼泪花。李白哈哈大笑,连忙给这毛躁丫头倒了杯甜饮子,压压酸味儿。

    眼泪汪汪的

    七娘囔着鼻子,边喝边幽怨道:“阿郎骗银,不是好次的……”

    小家伙在没人处,高兴时总喊李白“狮虎”(师父),这会子喊阿郎,便是郁闷了。

    太白还想狡辩,骤然想起去岁过太原府,七娘张嘴要啃酸枣刺的壮举,不免有些心虚起来。

    “好好好,怪我没说清楚,梅浆是一味佐料,得要配上鱼脍,或是黄酒腌制的牛肉蘸着才好吃呢。”

    梅浆又名梅酱。

    《礼记》里还记载着梅酱作为古人调味料的不同用法;后世邗江汉墓出土的食物器皿中,也刻着“梅一笥”的题记。

    可见,梅子很早便成为古人的醋类调味料。

    李白这头讲得口干舌燥,店家也正好绕了屏风进来,从托盘里盛出几样偏甜的特色淮扬菜:

    一盅金齑玉鲙,一盘糖蟹、蜜姜,素菜三拼,另有几只新做的粉团(麻团)和角黍(粽子)。

    七娘眼巴巴瞅着,一点儿也没听见李白说什么。

    太白看着自家的吃货小童仆,无奈挥挥手道:“饿了就吃吧。”

    七娘回了神,这会儿倒矜持起来:“文酒之宴,宾客未到,不能吃哒。”

    这话听着耳熟。

    前些日子,李白刚跟裴氏几位友人约了文会。

    所谓文会,也叫文酒之宴②。唐人大大小小的宴席不少,文酒之宴则是文人学士们在夜间举行的饮宴作文的活动,有时将这宴席设在船上,便可称为“船宴”。

    李白张罗的文会,自然是喝酒作诗为主。

    长天无云,烛火熄灭,在月色清光照耀下,岭南的灵溪酒无声勾着李白的酒魂,叫他忍不住偷喝了一壶。

    也就一小壶!

    然后,就被七娘鄙视了。

    想到此处,太白不禁摸摸鼻子轻咳两声。

    “咳,今日并非宴会,来者是安陆本家一位从弟,与我们同宗同族,不是外人。”李白想了想,似乎怕怠慢对方,又补了句,“况且,这些菜等他来也凉了,待会儿再请店家添新菜便是,不碍事。”

    七娘腮帮子鼓起,觉得有些破费。

    她知道,师父家中从商,乃是剑南道绵州一带的富户③,因而大手大脚惯了。要不怎么能腰缠三十万贯下扬州,一路吃喝玩乐救济帮扶,才刚到扬州,钱就少了一半呢。

    这要是花光了,可怎么办?

    小女娘有烦心事,眉头蹙成了团。反观李白倒像个没事儿人,给七娘舀了鱼蟹,又特意添了绿蔬递过去。

    碗碟里头,鲈鱼肉白,菰菜嫩黄,糖蟹那层透亮的壳便更叫人流口水了。

    七娘登时又开心起来。

    她一向好哄,给口好吃的就灿烂。

    小女娘的腮帮子重新鼓起来,这回全是被好吃的塞满了。

    她尝尝这个,品品那个,吃到糖蟹时,眼里的小星星霎时漾起,都快要溢出来。

    “就知你喜欢这个。”李白又给夹了只蟹,“可惜如今才

    五月,不是吃蟹的好时候。若是等到六月黄,那才叫美味。”

    七娘才不管几月黄呢。

    稚童对甜食向来没什么抵抗力,而且这蟹上的糖粒子竟是白色,比饴糖和蜜都要好吃!

    眼见七娘好奇的不行,李白笑着解释:“这是白糖,以天竺(印度)蔗糖改色所制。”

    贞观年间,王玄策出使天竺,带回了蔗糖制糖巧匠。

    之后,向来喜甜的扬州人见印度糖色泽淡黄,便多次进行改良,才有了色白如雪的“白糖”④。

    孙思邈的《千金要方》里头,还有白糖做药引子呢。

    七娘对甜食喜欢得紧,还想再吃一只蟹,却被李白拦住了。

    须臾,这一大一小的食箸便在桌上斗起来,过剑招一般,叫人眼花缭乱。

    竹帘被夜风吹动。

    有人立在屏风一侧,围观半晌后笑出声来。

    李白侧目望去,是那位安陆本家的从弟——李幼成⑤到了。

    李幼成刚及弱冠,还带着些少年气,朗声打趣道:“十二郎每每来信,总说收了位高徒,今日一瞧,果真非同凡响。”

    七娘最爱听人夸,闻言双眼弯成月牙,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李白也被逗笑,拎起七娘迎上去:“十七郎,别来无恙!”

    七娘被提溜着,只能手脚并用乱蹬一气,抽空还要打量那位不认识的小郎君。

    然后鹦鹉学舌:“十七郎,别来恙!”

    李幼成一怔,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李白也用食指点了点她脑门:“瞎学,你得叫……十七叔。”

    七娘扁扁嘴,磨磨唧唧开始装聋。

    她才不傻,叫了这一声,往后还有无数的叔伯婶娘。不若都唤一声“郎君娘子”呢!

    对小家伙来说,大唐的称呼里头藏着门门道道,实在麻烦。

    就譬如这出生名相对来说最为私密,轻易不告知于人,一般仅能家中长辈称呼。而与同辈兄弟或友人间,则多以族中行次来称呼。

    像李白,他在同宗一辈排十二,朋友便都称呼一声“李十二”。

    七娘这叫法也是一个理儿。

    桌上,李幼成自然而然问起七娘如何称呼,李白笑笑,斟了酒回忆起来:“她被捡回来时,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弱猫呢。”

    那时,李白隐居在蜀地大匡山一带,跟随赵蕤学习纵横术。赵蕤这小老头闲来无事,手养了千余种鸟儿,吹声口哨便可召来群鸟盘旋起舞。

    李白瞧着妙趣,也跟着学会了。

    七娘就是在大雪封山时,被群鸟孵蛋一样暖着,才等来了李白和赵蕤。

    雪中的小娃娃唇色惨白,唯有脖子上挂了一块暖玉牌,刻着生辰八字和行次为七的字样。

    “所以她就随我姓李,唤七娘。”

    李幼成没想到能听得七娘的身世,对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娘又多了几分怜爱。他主动问:“这便是十二郎想在安陆造户籍之人?

    ”

    李白点头:“正是。”

    七娘:?

    一年前,李白从剑南道仗剑出游,为七娘安了个“抱剑童仆”的身份。

    此时的大唐律法有严格规定,出游者须得向州县递交牒文,取得过所,才拥有行走大唐疆域的资格。

    而递交牒文时,就会上报随从名单等文书。

    当年,七娘的户籍是家中有人恶意弄成了贱籍,便只能做个童仆。

    可李白到底不甘心。

    唐律对良人与贱籍之间有明确的划分。在大唐,私奴婢是无权决定自身身份变更的,只能由主家及长子报请官府除附赦免,转为良人籍。

    良人可以立户,但婢子、童仆、客女之流即便从良,却不能立女户⑥。

    李白并非长子。思虑许久,这才决意带着七娘出蜀,求助于安陆本家。

    他抚了抚长袍袍角,罕见的正色道:“大唐三年一造户籍。开元十三年秋,核造之事因水患耽搁下来,拖到今岁仲夏,也该户部核算新一轮的人口户籍数目,上报朝廷了。”

    他想借这个机会,给七娘上个新的户口。

    七娘对这事还没听明白,正晃着脚丫子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

    李幼成瞧了小丫头一眼,对李白家中的龃龉有了些了解。

    他沉吟片刻道:“此事倒是有个契机。季父(小叔)今春刚折了独女,年岁恰好与七娘相仿。若是愿意记在他名下,这三年的手实⑦都不用再补,直接挪用便足以造籍了。婶娘痛失爱女后忧思过度,或许也能缓解一二。”

    所谓手实,便是乡里户口的底册。

    每年初,由民户向官府申报本户家口、年纪、田地等,方便三年造籍时考证。

    那孩子恰好就在上报之后夭折了。

    见李白动摇,李幼成又低声:“季父如今收了朝中调令,被贬至潭州(长沙),此番明贬暗升,三年任满后怕是免不了要去京师。他这几日路过安陆老家稍作歇息,十二郎,莫要失了机缘。”

    李白倒是对这位季父有些印象。

    年纪轻轻便任了嘉兴县令,听闻政绩斐然,仕途当是一片大好。就是这一纸调令……

    潭州也太远了些。

    七娘听到这里终于憋不住了,什么潭州京师的,她才不要去!

    于是攥紧拳头凶巴巴冲李白喊:“阿郎不要我了,卖小孩!大骗子!”

    李白:“……”

    小女娘涨红了脸,还想再凶两句,瞥见李白腰间的铜制蹀躞带,耸拉着眉眼不吭声了。

    铜制或铁制的蹀躞带,是白身才会佩戴的。

    师父从不以家世门第交友,却总是因商人之子的身份受限,入仕不得门路。

    所以,才会执着于替她换个身份吧。

    七娘把头垂得很低,有点想哭了。

    见这二人锯嘴葫芦一样都不吭声,李幼成思忖片刻,硬着头皮打破平静:“此次前来还有一事。家中叔伯们热心十二郎的亲事,已经寻上了先任左相许相公的孙女,此事……还望十二郎前往安陆一叙。”

    眼泪花打转的小女娘闻言,顿时不呜咽了。

    虚空中,只她一人能看到的光幕上出现一行文字:

    【八卦与科学:倒插门女婿李白,当真是个耙耳朵?(0/1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