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和张皇后暂时圈定了此事的嫌疑人, 那张鹤龄行事起来也就很容易了。

    他令人着重探查周家的动静。

    周家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城府极深且沉得住气的人,如今郑旺已经被他抓住有一段时间了,若这背后真是周家所为, 他就不信周家不会有什么反应。

    德叔听到张鹤龄让他去监视周家, 一时间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面色顿时凝重了几分, 恭敬的应了下来。

    之后又道:“之前您让我看着的那些传播流言的人, 我发现这些人只是人云亦云,爱传些闲话,倒是没有被人指使的迹象。”

    张鹤龄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心里也松了口气,得亏没有人在背后鼓动这事儿, 这要真是闹大了, 他还真不太好收场。

    那帮子文臣可不是好糊弄,谁知道他们会写多少野史传记来搅浑水。

    **

    之后几日, 事情的发展还算平稳。

    张鹤龄虽然着急事情最后的调查结果,但是心里也明白, 这事儿不能急只能继续等。

    就这么等了半个多月,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先是宫外守着周家的人有了发现。

    那几个经常在郑旺家附近出没的闲人,的确与周家人接触过,而且接触的十分隐秘, 要不是一直仔细盯着,只怕还真的会错过。

    除了这一点,周家上下这几日也看起来很急躁,周寿周彧兄弟俩好几次入宫,而且每次出宫都是眉头紧锁。

    张鹤龄听了这话不由冷哼一声,果然是这些小人在背后作祟。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是周家人在搞鬼, 目前要怎么对付周家,还是得和宫里商量。

    就在此时,宫里也突然来了消息,皇后召见他入宫,张鹤龄立时明白,只怕是宫里的事情也有消息了。

    张鹤龄没敢耽搁,很快就准备好入了宫。

    他跟随着引路的太监一路到达坤宁宫,等入了坤宁宫,却发现今日的坤宁宫格外的肃穆,原本热热闹闹的坤宁宫,此事变得有些冷清,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少了许多,坤宁宫正殿外头,则是守着姐姐张皇后的心腹,见着他来,笑着对他行了一礼。

    等入了坤宁宫里头,才发现里面的人更少,几乎就没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只有几个主子在,而这几个主子里头,就包括了张鹤龄的姐夫弘治帝。

    而且弘治帝不止在,脸色也是极其的难看。

    张鹤龄的姐姐张皇后坐在一旁垂泪,金氏一边安慰女儿,一边也跟着抹眼泪。

    地上跪着一个太监,不,不应该说是跪,而是趴伏着一个太监,他浑身颤抖,整个人都看起来十分狼狈。

    张鹤龄一看这个场面,立时心里有数了,看起来姐姐不止是调查出了事情的原委,还把事情和皇帝说了。

    这么做当然是很聪明的行为,毕竟太皇太后如今再怎么样那也是皇帝的亲祖母,张皇后若是无缘无故就针对太皇太后做出什么事来,不被发现还好,要是万一被发现了,那可就惨了。

    “臣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张鹤龄一进门先行礼。

    见着小舅子来了,皇帝面上的怒色也终于消解了些许,抬了抬手道:“鹤龄不必多礼,起来吧。”

    说完又指使一边的太监何鼎:“给寿宁侯看座。”

    何鼎抿了抿唇,到底搬了个凳子过来给张鹤龄坐下。

    弘治帝等到小舅子坐稳当了,这才道:“前几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今儿叫你入宫,就是想要问问你,你在外头调查的如何了?”

    张鹤龄急忙回话:“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的确是周氏所为,臣查到,有几个在郑村镇出现的人,与周家联系密切。”

    虽然这点联系在现代肯定是不能成立的,可是在古代,这点线索也足够给周家人定罪了。

    弘治帝自然不会有超越这个年代人的法治观念,一听这话,立刻脸色一沉,恼火的一甩袖子:“果真是胆大包天!”

    骂完之后,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太监,怒声道:“刘山!你如今还敢虚言敷衍不成!”

    刘山被吓得瑟瑟发抖,他之前还强撑着不招认出仁寿宫,就是因为盼着太皇太后那边能救他一救,现在眼看周家都要自身不保了,他哪里还敢隐瞒,只能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奴婢死罪,这一切都是仁寿宫的王公公吩咐奴婢做的。”

    说完仿佛还怕皇帝不信,一手指向皇帝身侧的太监何鼎,道:“何公公,当初可是您介绍奴婢与王公公相识的啊!你可还记得?”

    何鼎一听这话,面色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他不敢反驳,直接跪倒在地:“之前王泉代替太皇太后给皇上送汤水,的确曾与奴婢说过几句话,那时候刘山刚好在奴婢跟前伺候,奴婢出于礼节,便介绍二人认识,至于之后二人间的龃龉,奴婢实在是不知啊!”

    张皇后早就厌恶极了何鼎,平日里就曾在皇帝跟前说过何鼎的坏话,此事见他如此,哪里还忍得住,立刻高声道:“何鼎,你平日就不将本宫放在眼里,对本宫多有轻忽,此事是不是你暗中捣鬼!”

    何鼎一听这话只觉心中泛苦,他身为皇帝跟前最信任的大太监,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本该权势滔天,只可惜弘治帝因为英宗皇帝故事,对他们这些太监们十分不信任。

    而他自己也不是肆意专权之人,反倒是因为在内书房读了许多年书,因此自认为是个读书人,十分看不上皇后痴缠蛮横,以至于让皇帝子嗣不丰,更看不惯张家外戚掌权,有乱政之嫌,因此对皇后一家子都不大亲近。

    可是他却也是万万没想到,皇后竟然会这么恨他,在皇上面前如此污蔑。

    何鼎一下子慌了,立刻叩头不止:“皇后娘娘此言,奴婢实不敢认,此事人神共鉴,奴婢冤枉啊!”

    但是张皇后可不想让他就这么轻易的躲过这一遭,张皇后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彻底的除掉他。

    因此张皇后也不和何鼎对线,只是对着弘治帝流泪:“皇上,臣妾侍奉您多年,臣妾是个什么性子您心里最清楚,可是这个何鼎,可恶至极,每次到臣妾这边来,都是横眉冷对,甚至对臣妾的弟弟都没有个好脸色,臣妾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位秉笔大太监,若是皇上还怜惜臣妾,就放臣妾家去吧。”

    说完就扑倒在榻上嘤嘤哭泣。

    好家伙,张鹤龄可算是见着什么叫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而且他这个姐姐,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对于所谓春秋笔法避重就轻却也着实拿捏的十分妥当。

    这个何鼎,虽然对他们兄弟和皇后都算不上十分恭敬,但是面上的礼数却还是一点都没差过的,但是被他姐姐这么一说,这何鼎就直接成了不尊重皇后的骄横之人。

    而弘治帝一看爱妻如此哭泣,也是心疼不已,急忙上前安抚:“梓童,莫要哭了,哪里用得着因为一个太监如此难过。”

    说完他看向何鼎和刘山二人,语气冷漠:“你们二人,互相勾连,干预外事,指使一个破皮无赖就敢冒认皇亲,死不足惜!来人,将这二人堵住嘴,拖出去打死!”

    弘治帝之前在张鹤龄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一个温和的,毫无伤害力的皇帝,他对于强硬的大臣能忍,对于无礼的外戚也能忍,仿佛果真是没什么脾气一般。

    可是今日,看着他冷酷的说出那句拖出去打死,张鹤龄这才第一次认识到,这就是古代君王的权威,丝毫冒犯不得。

    何鼎瞪大了眼睛看向皇帝,一个饶命还没说出口,就被人堵住了嘴,跟着刘山一起拖了出去。

    张皇后此时也被弘治帝哄好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道:“皇上,何必为了臣妾如此大动干戈呢,还是打几板子就算了吧。”

    张鹤龄直接无语了,好家伙啊,他直呼好家伙,什么叫绿茶,什么叫杀人于无形,他今儿总算是见着了。

    而皇帝对于张皇后如此,却是十分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此事朕自有主张。”

    其实这事儿,若是真的为了贪几个钱财就弄出来的事儿,他可能还会饶恕,可是内宫勾结外廷,甚至还勾结了司礼监的大太监,那就是他不能容忍的事了。

    不管何鼎是不是无辜,他既然掺和进了这件事里头,那他就不可能放过,这是身为帝王本身就拥有的残酷政治属性,张皇后的话或许只是一个引子,但是一定不是全部。

    刘山和何鼎二人原本应该被拖到外宫处置的,但是因为此事的隐秘性,弘治帝还是让人将这二人拖到坤宁宫院子里打板子,行刑的人也不是侍卫,而是皇帝跟前的几个粗使太监。

    这些人可没有那些打板子都打成手艺人的侍卫们来的精细,一板子下去,即见了血又伤筋动骨,棍子打在皮肉上发出声音,从殿外传入殿内,张鹤龄听着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心说幸好这二人都被堵住了嘴,不然鬼哭狼嚎的不知道多可怕呢。

    而这边屋里,皇帝和皇后二人,却仿佛没听到这行刑声一般,皇帝正在低声安慰皇后,而皇后也在皇帝的安慰下擦干了眼泪,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臣妾就知道皇上心中是有我们母子的。”

    弘治帝一时间哭笑不得:“我如今的亲人就你们母子几人,我心中没有你们还能有谁。”

    他这话说的很妙,按理来说,弘治帝如今的亲人可还有太皇太后呢,怎么就只有她们母子几人了。

    张皇后眸光一闪,却只当没听懂,只是有些娇羞的低下头扯了扯弘治帝的袖子。

    弘治帝说完这话也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因为这儿可不是他们夫妻的私下相处,丈母娘和小舅子还在呢。

    弘治帝尴尬的轻咳了几声,只当无事发生,转头对张鹤龄道:“周家我会处置的,只是此事到底不好大张旗鼓,你可明白我的心思?”

    张鹤龄也只当没看见姐姐和姐夫的腻歪,神情淡定的行了一礼:“臣明白。”

    说完这事之后,皇帝又有些迟疑,很快又道:“至于太皇太后那边,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许是被底下人哄骗了也说不定,之前清宁宫检修,朕不得已才让太皇太后住到了仁寿宫,这许久,想来太皇太后也该想念故居呢,等过几日找个机会,便让太皇太后迁回清宁宫吧,而且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得好好换一换,王泉直接处置了,其他人也得查查和此事有无关系。”

    后面这半段话当然是和皇后说的,毕竟如今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后宫的大小事务,也是归皇后管的。

    皇后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宫里谁人不知,太皇太后心中最恨的人,便是孝庄睿皇后钱氏,当年英宗过世,宪宗想要两宫并尊,太皇太后就打过小主意想要自己独尊。

    后来钱皇后病逝,本该只有钱皇后和英宗合葬,这也是英宗自己的遗愿。

    但是太皇太后阻拦钱皇后与英宗合葬不成,还把英宗的陵墓构造给改了,不仅生生给自己也修了个合葬陵寝,还把钱皇后和英宗之间的隧道给堵了。

    可见此人对于钱皇后的怨念。

    而仁寿宫,也正是钱皇后作为太后的住处,太皇太后虽然是宪宗皇帝生母,却只能住在更加狭小光线也很不好的清宁宫。

    因为这事儿,老太太没少闹过,只是宪宗可不是什么软蛋,她再拧巴也拧不过儿子,只能老老实实的住在清宁宫,后来弘治皇帝登基,因为感念祖母的抚育之恩,便提出修整清宁宫。

    老太太就正好因此暂时住进了仁寿宫。

    如今清宁宫那边还没动工呢,皇帝就让太皇太后又搬回去,还把她跟前伺候的人都撤了,可见皇帝也是对自己的这个祖母失去了耐心。

    从此以后,太皇太后也就别想在自己面前摆什么太婆婆的款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张皇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她面上却依旧温柔可亲:“祖母平日里对我和照儿都十分慈爱,如今这般行事,可见确实是被人给哄骗了,皇上放心,臣妾一定重新给祖母好好挑选伺候的人。”

    对于妻子的知书达理,弘治皇帝也十分满意,他笑着点了点头:“此事我自然是放心你的。”

    **

    解决完了这桩事情,外加吃了一嘴的狗粮,张鹤龄也就出宫回家了。

    他离宫之前,弘治帝还叮嘱他:“那个郑旺虽然糊涂,冒认皇亲,但是他受人蒙骗,如此行事也并非他本意,对他不必太过严苛,将他关着就成。”

    张鹤龄又再一次感受到了皇帝的好脾气,对于这种事儿,他一个皇帝竟然也能原谅。

    不过既然人家皇帝都原谅了,张鹤龄当然也只能应下了皇帝的请求,不过他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就算不能杀了郑旺,也得让他说不出话来,否则就这么天长日久的关着,迟早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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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鹤龄一回到张家,就给德叔下了命令:“将盯着周府和郑村镇的人都撤回来,给郑旺一副哑药,将人挪到城外庄子上看好。”

    没听到让秘密处死郑旺的消息,德叔还有点惊讶,犹豫道:“留下这个祸害,是不是有些冒险?”

    张鹤龄摇了摇头:“这是皇上的意思。”

    德叔立刻明白了,也不多问,转身就出去做事了。

    而张鹤龄看着德叔的背影,心里也开始琢磨,皇帝突然在内宫如此大动干戈,不知道知道消息的言官又会怎么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