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献上良种, 获得了昌国公的爵位之后,张鹤龄就决定开始低调一点。

    一方面是因为现在出的风头已经够多了,他也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目前为止他肚里的那点东西也基本被掏空了, 再没有其他好货往出倒了。

    所以他决定先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培养一批间谍, 等日后派到蒙古那边去。

    这是正经事,皇帝当然也不会拦着他,不仅如此, 在弘治十六年年底的时候, 皇帝还给他弟弟的建昌伯又晋了一爵,变成了建昌侯。

    且不说旁的大臣们是什么反应,反正他的弟弟张延龄是高兴的不成,不仅自家摆了酒,还来昌国公府拉着张鹤龄要一起出去喝酒。

    因着到底是一桩好事, 张鹤龄也就没有拒绝,兄弟俩出去找了个饭庄好好畅饮了一番。

    畅饮到一半张延龄得意的还想叫几个唱小曲的过来, 这个倒是被张鹤龄给拦住了。

    他皱着眉道:“弟妹如今还怀着身子, 你如何就这般放浪形骸?”

    张延龄这也是得意大发了,突然迎面被哥哥这么一教训,一时间也有些心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低声道:“我也是一时间高兴糊涂了。”

    张鹤龄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晋封了爵位的确是件好事儿,但是也没必要如此放纵自己, 否则你当那满朝文武大臣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张延龄一听这话,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低声道:“皇上要给我晋封爵位, 偏他们事多。”

    张延龄这次的晋封,当然也受到了不少人的阻挠,尤其是一些言官,就差把唾沫星子喷到皇帝脸上了。

    张延龄更是被这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无德无才,昏聩荒诞,什么难听骂什么。

    虽然在历史上的张延龄的确可能如此,但是现在的他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着张鹤龄的严格约束,他每日除了去光禄寺当差,就是窝在家里当宅男。

    虽然也有一些非常昂贵的爱好,比如金石古玩什么的,但是也并没有因为此事而闹出什么事端来,都是老老实实付钱交货,张延龄还一度在古董商人那边十分受欢迎。

    这些大臣如此看不惯他封爵,无非是因为他一没有显赫的功勋,一因为他外戚的身份。

    张鹤龄自己也觉得给弟弟一个侯爵位置好像有些过了,但是皇帝却难得在这种事情上坚持,因此这道旨意到底还是通过了。

    张延龄被人这么无缘无故的骂了一通,心里也很不爽,因此才会在得了爵位之后越发得意,好像想要做给那些人看,瞧瞧,就算你们反驳,小爷我照样当侯爷。

    张鹤龄一时间只觉得弟弟真是幼稚的厉害,但是还是轻声安抚了他两句:“行了行了,别生气了,你如今已经得了爵位,他们骂几句就骂几句吧,不疼不痒的也不会伤筋动骨,你有这个和人对着干的闲心,多去几趟光禄寺才是正经。”

    有明一朝,不管你是皇帝老爷,还是普通的官吏,挨言官骂可以说是家常便饭,有些内阁首辅都会被言官骂的辞职归乡,更不必说文人传统对立面的外戚了。

    也就是张鹤龄最近几年干出了点成绩,对于他的争论这才少了一些,而他的倒霉弟弟就不一样,啥都没干还封了侯,言官不骂他才有鬼。

    张延龄虽然讨厌这些言官,但是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能有些闷闷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喝酒。

    兄弟俩这顿酒一直喝到快天黑这才回家,张鹤龄亲自将弟弟送回了建昌侯府,弟妹张氏亲自出来迎接,张鹤龄见她大着肚子还出来迎接,也不免叮嘱几句:“让底下人伺候他就成,你怀着身子,该好好休息才是。”

    张氏听到这话也是一愣,然后恭顺的行了一礼:“是。”

    张鹤龄身为大伯子提点一句已经是极限,到底也不好多说,转头就出了建昌侯府,往昌国公府去了。

    两家住的很近,张鹤龄也就没有再去坐马车,而是一路走着回了家。

    等他回到家,妻子王氏也正在家中等候,听到下人禀报他回来了,急忙出来迎接。

    等将人迎进屋子,王氏一边伺候着他更衣一边嗔怪道:“小叔也是的,出去吃酒竟然吃到这个时辰,公爷面色如此难看,可是因着酒用的太多了?”

    张鹤龄原本身体就有些不舒服,一直用手扶着额,听到王氏这话,不免笑了笑:“只是略吃了几口,我不善饮酒,延龄也是知道的,今儿也是延龄的好日子,他自己高兴,难免就拖延的晚了些。”

    王氏心中还是有些心疼自家夫君,但是到底也没有再去抱怨小叔子了,等到张鹤龄换下身上的外衣,她这才吩咐底下的婢女服侍张鹤龄去沐浴。

    张鹤龄摆手免了婢女的服侍,自己摇摇晃晃的去了净房洗漱。

    他自打穿越过来都是自己洗漱沐浴,最多也就让小厮进来给他擦擦背,现在虽然发达了,但是也保留了这个习惯。

    而王氏见他醉成这样都不让婢女服侍,嘴角也不由露出一抹笑意,要说全京城最洁身自好的男人,只怕就是他们家这位爷了。

    这虽是她的幸事,但是她的母亲却不免为她担忧,生怕她这个步步高升的姑爷马上又露出本性来,毕竟尚了公主的驸马爷那都有两三个妾室呢,更何况是一般人家的女婿了。

    因此嘉善公主还曾经劝过女儿,让她给女婿抬个妾室,免得日后因此而夫妻失和,但是王氏却强撑着并没有这么做,她不愿意有人插进她们夫妻之间,尤其不愿意插进他们夫妻之间的人,还是自己安排的。

    她想的很明白,若是日后夫君果真要纳妾,那她也不会拦着,毕竟男人要变心又有谁能拦得住呢?可是她自己绝不会亲手往他身边送人,她舍不得,也不情愿。

    想着这些,王氏嘴角的笑容越发甜蜜了,夫君果然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成婚这么多年,哪怕她只为他诞下一子,他也从未起过纳妾的心思,不管日后他会不会变,但是此时的幸福却是切切实实的。

    张鹤龄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洗个澡会引起妻子这么多遐想,等他洗完了出来,王氏已经拿着干毛巾等着了,见他头发湿哒哒的披着,急忙走上前来,用干毛巾帮着他裹了发,柔声道:“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张鹤龄轻声一笑:“因为我知道夫人就在外头等着呢。”

    王氏一听这话,顿时脸上一红。

    这也算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一点小情趣吧,王氏每次在他沐浴完都会帮他擦头发,两人一边擦头发,一边说点夫妻间的私房话。

    这事儿原本是看破不说破的,谁知道今儿张鹤龄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竟是说破了,王氏一时间只觉得脸上烧得慌,她生怕丈夫又会说什么不着调的话,急忙转移了话题。

    “过几日就是游家妹妹和英国公世子定亲的日子,公爷要一起过去吗?”

    所谓的游家妹妹正是嘉善公主同父异母的妹妹隆庆公主的女儿,也就是王氏的表妹。

    这位隆庆公主乃是英宗皇帝的十一女,高淑妃所出,成化九年时下嫁驸马都尉游泰。之后诞下两女,又于成化十五年薨逝。

    王氏口中的这位的游家妹妹,虽然名义上的嫡母是隆庆公主,但是其实乃是庶出,隆庆公主所出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一个嫁给了安远侯柳文,一个嫁给了丰润伯曹栋。

    两个嫡出的姑娘,竟是没有这个庶出的妹妹嫁得好,也只能说是天命了,有时候女子出嫁,不仅要看你身份地位如何,更要看你年岁相不相当。

    不过这位游姑娘能嫁的这么好,倒也不仅是因为她是公主名义上的女儿,更是因为她的父亲游泰,如今正是御前带刀侍卫,宿卫宫中,从宪宗朝起,及至如今,依旧是皇帝心腹之人。

    以英国公张懋这般敏锐之人,给自己孙子找个这样人家的女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鹤龄心里迅速的将这件事情过了一遍,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既是姨母家的姑娘出嫁,那自然是要去了,而且到底也是弟妹的娘家,如此就是两重亲戚了。”

    王氏见他说要去,心里也十分高兴,之前母亲和她说起此事,就一直叮嘱他,若是可以,一定要将女婿请过去。

    母亲如今年纪也大了,弘治十一年的时候还生了一场大病,幸亏夫君去宫里请了太医才治好了母亲,因此如今她倒是越发看中身边的这些亲人了。

    当年姨母去得早,母亲与姨母关系也要好,因此如今便格外想给姨母做脸,要是能将如今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昌国公请到,那真是天大的脸面了。

    “公爷若是能去,想必姨丈和英国公也会十分高兴呢。”

    张鹤龄听了这话笑而不语,那位游家姨丈他也是见过的,的确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至于英国公,虽然老迈却也是精明的紧,自己过去这两人高不高兴他不知道,但是几家的关系肯定会更加亲近,这也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毕竟独木不成林,勋贵之间,当然亲缘关系才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

    **

    几日之后,终于到了英国公与游家的喜事,虽然只是定亲,但是来的亲戚却也着实不少。

    不仅张鹤龄的丈母娘嘉善公主来了,其他几位能来的公主也都来了,有淳安公主还有宜兴公主,这两位公主都比嘉善公主年纪小,这次能过来,也是因为嘉善公主的邀请。

    姐妹三人坐在一处说话,张鹤龄过来之后,也来给丈母娘请了个安。

    嘉善公主与王氏长得挺像的,尤其是那双眼睛,都是一双杏核眼,十分秀美动人,即便她如今年纪大了,也自有一股气韵在身。

    见着女婿过来,她温柔的笑了笑:“你如今这般忙碌,能抽空过来一趟,也是不容易。”

    张鹤龄在长辈面前还是很恭敬的,急忙道:“公主言重了,既是姨母家的喜事,小婿便是再忙碌也不敢错过。”

    嘉善公主见着这个女婿如此给她面子,也是笑的见牙不见眼:“是个好孩子。”

    一旁的淳安公主看着这一幕,也跟着恭维:“如今皇姐能有这般出息又这般孝顺的女婿,真是好大的福气啊。”

    这话把嘉善公主哄得高兴的不成,老姐妹间又是一番互相恭维。

    张鹤龄面含笑意坐在下首,静静听着她们闲聊,都是一些家常的闲言碎语,略微有些无聊。

    坐在他身旁的王氏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张鹤龄转过头去看她,却见王氏对他露出一抹安慰的笑。

    张鹤龄也对她笑了笑,他心里倒不会对这些片汤话有什么不耐烦,老人嘛,说话都这样,现在他就算是离开这儿,去了外头,照样还是互相恭维的场景,因此还不如坐在这儿躲躲清净。

    不过嘉善公主当然不会是那种没眼色的人,在垂问了一番张鹤龄的近况之后,就打发他出去了,王氏则是留下来继续侍奉母亲。

    张鹤龄也不妨碍人家母女姐妹之间的私房话,自也是退了出去。

    他从几位公主的所在之处一出来,就被游家的下人领到了前院,他刚一进前院大堂,就被姨丈家的大表弟游铭招呼上了。

    “姐夫,给公主请过安了?”

    这小子倒也不和张鹤龄客气,分明是表姐夫,竟说的和亲姐夫一样亲热。

    对于这种自来熟的人,张鹤龄倒也不是十分讨厌,笑着回应了他的问话:“刚刚请完安,公主的身子骨比年前健壮了许多。”

    游铭一听哈哈一笑:“也是多亏了姐夫请了太医给公主调养。”

    隆庆公主早逝,又因为隆庆公主与嘉善公主关系要好,因此游家的孩子也经常进出嘉善公主府上,即便游铭不是隆庆公主的亲儿子,也因为这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能在嘉善公主身边说上话。

    张鹤龄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大夫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公主养生有道。”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正堂坐下,张鹤龄身为昌国公,又是游家的亲戚,那自然是主桌上席,直接被安排到姨丈游泰身边坐下。

    游泰见着张鹤龄,那也是满脸笑,十分客气:“家里这点小事情,倒是叫你操心了。”

    张鹤龄也跟着客气:“表妹的婚事,怎么是小事呢,还没恭喜姨丈喜得佳婿。”

    游泰一提起这个未来的女婿,那也是笑的合不拢嘴,只是嘴上到底还是客气了一番。

    之后订婚的仪式自然顺利的展开,英国公府那边也很重视,定亲的礼节也给的很厚,至于那位英国公世子张仑,张鹤龄也总算是正式见着了。

    看起来十七八的样子,小伙子长得十分精神,言谈举止也很庄重,不愧是被英国公看重的长孙。

    等订婚的礼节走完,又是一场大宴,张鹤龄跟着吃席,席上与人觥筹交错又是一番交际,等到吃完席之后,又被一堆人围着恭维结交,张鹤龄最后差点连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幸好便宜表弟游铭过来拯救了他。

    俩人从正堂出来,游铭笑着道:“今日许多人知道姐夫要来,我们家的请帖都差点不够发,可见姐夫的魅力。”

    张鹤龄有些失笑的摇摇头:“我就说今日许多人竟是见都没见过。”

    游铭调笑一句也就不再多言,反而谈起了朝中之事,张鹤龄对这方面也十分谨慎,不过对于游铭的前程却也给出了一些建议。

    “姨丈想要送你去地方历练自然是好事,只是你如今身为锦衣卫副千户,下到地方肯定不能从底层做起,我只怕你去了地方被人糊弄,反倒失了前程,若是你真的想去,定要请个靠谱的师爷才成,还有身边的护卫也不能少,否则不如不去。”

    游铭这个人,虽然有几分务实精神,不是纯粹的纨绔子弟,但是因为出身,到底也决定了他不会太了解底层官吏的生存逻辑,这样的人,要不是天选之子,格外聪慧敏锐。等到了地方,那肯定会被人当成傻子糊弄,要知官场如战场,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游铭乍一听这话,还有些惊诧,但是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张鹤龄的意思,他立刻给张鹤龄行了一礼:“多谢姐夫提点。”

    张鹤龄却只是浅笑一下,将他扶起身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之后两人再没有谈起政事,而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家里的事情。

    游铭说自己的妹妹这几日都窝在院子里绣嫁妆,言语间一面欣喜于妹妹比之前文静稳重了许多,一面又怕齐大非偶,妹妹嫁过去了支撑不住门庭。

    毕竟张家的世子夫人,那可是宗妇,而妹妹不过是家中幼女,性情也偏活泼软糯,他怕妹妹不懂高门大户的那些门道。

    对于这些担忧,张鹤龄也只能建议他给游姑娘找个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嬷嬷仔细教导,旁的倒是帮不上他了。

    毕竟高嫁虽然好,但是要承担的风险,你还是得一一承担,这谁也帮不上你。

    游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也只是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说了。

    两人聊完天没一会儿,张鹤龄又被姨丈叫到书房去聊了会儿天,这下聊得就比较深入了,姨丈问了问他关于虎贲卫的情况。

    张鹤龄思索了一下,还是谨慎的建议姨丈,想要给家里孩子谋前程还是往锦衣卫上靠,虎贲卫不是这些公子哥能来的地方。

    姨丈也是个聪明的,很快就明白了张鹤龄的意思,立刻止住了话头,再不多问了。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后头的公主也准备回去了,张鹤龄便也借机告辞,姨丈游泰亲自将他送出门,又看着他上了马车离开,这才回转。

    王氏忍不住有些疑惑的问张鹤龄:“姨丈怎么对你这样客气。”

    张鹤龄对于妻子的这个疑惑并没有说实话,只是笑着糊弄了过去。

    但是他心里却明白,他的这个姨丈,此时对他如此过礼,无非就是向自己示好的意思。

    对此他倒是无所谓,毕竟游家也不是什么没有规矩的人家,姨丈精明谨慎,几个表弟也还算踏实,有这样一个帮手并不亏。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藏在心里,虽然现在看起来不错,但是到底有没有问题,还是得先观察几天再说。

    怀着这样念头,张家的马车,一路朝着昌国公府驶去。<div class="ex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