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龄请求开海禁也不是随随便便直接开口就提的, 而是先把这些海商出海的收入给皇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列了一下。

    他这么多年和商人们,尤其是东南沿海的商人们打交道也不是白来的,不仅通过他们了解了很多关于海外商贸的情况, 甚至自己曾参与进去,投资了一次海贸, 最后果然赚了不少的钱。

    这个张鹤龄也和大外甥说了,并且提前请罪。

    正德帝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苛责舅舅, 他知道舅舅这么做也是为了国家大事。

    但是在听闻出海竟然如此挣钱之后,正德帝出离愤怒了。

    “这些逐利蛀虫,竟然敢如此大胆!”

    正德帝的心都在滴血,他是皇帝,掌控着整个国家,户部有多少钱,他比谁都清楚, 而这些人竟然单单只靠贩卖瓷器丝绸,竟就赚到了这么多,而且还不交税!

    正德帝咬牙切齿:“这些人, 朕决不能放过!”

    张鹤龄见他气上头了,急忙劝到:“皇上,如今不是说处罚的时候, 这些海商能赚到这么多钱,可见海贸之利益丰厚,他们如今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这件事, 若是皇上严厉惩处, 定会引发祸乱,这些人本就是亡命之徒,谁又能知道他们会做出何种反应呢?”

    正德帝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许久才咬牙切齿道:“朕可以不在这件事上大开杀戒,但是这件事却不能完全怀柔,这些人肆无忌惮这么久,朝廷突然插一手,这些人必不会顺服,说不准早就和地方官员勾结在了一起,一起糊弄朕,必得先杀鸡儆猴,然后朝廷再去开海贸口岸,如此才能政令通畅。”

    张鹤龄听着这话,只觉得他言语间果真是杀气腾腾,而且他这个想法好像也没错,因此他倒也没劝,只转移话题道:“皇上或可先开一两口岸进行通商,试验一下,若是有人在其中捣鬼,皇上自然可以惩戒一二。”

    正德帝也是这个想法,就算想要在海贸中分一杯羹,也得徐徐图之。只要一想到海贸可以赚到这么多钱,但是这些钱却全部落到了这些走私的商人手里,他就心痛的仿佛在滴血,他是个很务实的皇帝,这样赚钱的门路,自然得笼络到自己手上才成。

    张鹤龄也适时将宋朝的一些经济政策和皇帝说了一遍,毕竟我大送身为割据王朝,先后给辽金蒙输送岁币那么多,还能上下延续三百一十九年,那毕竟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正德帝其实打心底里也是很看不起宋朝的,国力弱小与蛮夷称臣,实在不符合他对于强盛王朝的想象,甚至如今的大明他都觉得对于这些蒙古鞑子太宽仁了。

    但是这么多年在张鹤龄的教导下,他还是多少学会了一点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历史,去总结他们的短处,去学习他们的长处。

    有宋一朝,海贸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繁荣,大明日后若是想开海贸,那就得先学一学前人经验教训,毕竟大明开国一百来年,至今还没有任何开海贸的经验。

    君臣二人仔仔细细将此事研究了好长时间,包括若是开海之后,海关官员与豪商勾结该如何,税收的比例应该定多少。

    还有开海的制度应该怎么定。

    一开始正德帝想要每年给口岸发放定量的通商凭证,然后朝廷出售这些凭证即可。

    但是张鹤龄还是把这件事更加细化了一下,一开始为了控制数量,可以发放凭证,但是后面渐渐的可能就有些不太行了,因为到时候肯定想要出海的人会大大增多,而一些提前因为此事而发财的人,定然也会想要垄断这个凭证,如此就需得建立起完备的海关制度,得把税收上来才成。

    正德帝也觉得这话不错,为人君者,所谋之事,还是得谋万世才可。

    就这么鼓捣了半年多,两人终于初步鼓捣出一个详细制度,其中夹杂了一些张鹤龄在现代的知识,同时也夹杂了封建社会特有的理念。

    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毕竟不管是谁做什么事情都无法超越他本身所处的时代。

    等到两人定下了计策,朝堂上便也开始放风了。

    比如说东南沿海某件倭寇案子,让皇帝大发雷霆。

    没错,虽然如今还是正德年间,但是所谓的倭寇也已经有苗头了,只是还没发展到嘉靖年间那么大。

    皇帝也就接着这个机会,借题发挥,大发雷霆,命令福建布政使和都指挥使严查。

    不仅如此,他自己还往福建派了总督,亲自督查此事。

    朝臣们一看皇帝因为这事儿如此暴怒,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哪天不发生点小打小闹的事儿,这件倭寇案虽然闹得比以往稍微大了些,但是看传来的消息,大约已经平定了,皇上这又是在生气什么呢?

    有些聪明的,已经开始猜测,皇帝是不是要借此往东南用兵了。

    一想到这儿,许多人便自以为察觉到了皇帝用意,毕竟新皇上任三把火,如今刚刚改元,皇帝又年轻,难免意气风发,想要通过打仗以彰显自己的武德。

    可是文臣们却是最不愿意皇帝打仗的一批人,因此立刻就有人上奏,说这些倭患不过是疥藓之患,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皇帝因此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将上书之人狠狠痛斥一顿,若非他是言官,皇帝甚至还想动刑,最后被阁臣们还有张鹤龄好说歹说给拦住了。

    朝臣们也是在经历过这小小的正德震撼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这位新帝,可和那位好说话好糊弄的弘治帝不一样,他是真的敢下狠手啊。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哇凉哇凉的。

    而正德帝却很满意自己今日与舅舅唱的这出双簧,等下朝之后,他将张鹤龄叫到乾清宫说话。

    竟也像个小孩子似得激动的手舞足蹈:“我之前便早看这帮老古董不顺眼了,仗着父皇好说话,竟是越发对父皇要求苛刻,就连父皇看重一个太监,竟也都成了罪过。”

    张鹤龄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还不是当年英宗给的教训实在是太重,而且弘治帝也不是宪宗皇帝那种性格强势的人,大臣们也只怕他又被太监给哄住了。

    不过他们的这番忧虑倒是多虑了,弘治帝虽然耳根子软好说话,可是对太监防备的还是很深的,几乎是谈太监色变,司礼监这样皇权的延伸,他都十分不看重,打压的很厉害,他心里的天平是偏向文臣的,是个正经八百的儒生皇帝。

    而他的这个大外甥就不一样了,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是真的什么人都不挑,都想用。

    只可惜历史上他最后还是失败了,而他的堂弟却成功了,十三岁就敢和三朝元老杨一清对着干,结果最后还成功了,等到他成年,权术水平更是炉火纯青,拿捏内阁如同拿捏一只虫子,阴谋权术对于他仿佛天生天授一般。

    但是就这样一个聪明到极点的皇帝,对于这个天下却并没有多少责任感,自私自利是他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标签,他拿捏内阁,掌控天下,为的只是他一家的私利。

    想着这些,张鹤龄忍不住叹息一声,低声道:“皇上倒也不必真的将文臣看成仇敌,不管文臣也好,太监也罢,都不过是皇上掌控天下的帮手,文臣中有自私自利之人,却也有忠君爱国之人,皇上还是要加以辨析才可。”

    正德帝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沉吟。

    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太监虽然身为皇家奴仆,一身荣辱都系于皇帝之身,但是这些人可信不可用,他们不管是道德水准还是治国水准都很成问题,而文臣虽然有许许多多的小心思,甚至有了抱团尾大不掉的趋势,可是你治国还不是要靠这些人吗?

    看起来,还是先得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抱团趋势,正德帝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张鹤龄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言行举止,对于大外甥的影响,只继续苦口婆心:“皇上不管想要做什么,都不能急,治大国如烹小鲜,慢慢来,才能尽力避免一些可以避免的损失。”

    中国封建社会集权的顶峰是明清,但是其实明清自己比起来,那清简直可以吊打明。

    明还有一帮子士大夫掣肘皇帝,清朝那就干脆是皇帝的一言堂。

    乾隆的十全武功,含金量最大的几个,都是他乾纲独断死扛着满朝文武的反对,自己定下来的,这在明朝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毕竟明朝不管是税收还是皇帝自己对于朝堂的控制力都不如清。

    清能花几千万两银子,拿炮一寸寸把大小金川轰下来,明朝能吗?

    一个万历三大征都差点把明朝政府打破产。

    可见虽然大家都说明清,其实两个朝代在很多地方还是不太一样的。

    所以对于大外甥想要掌控朝政,张鹤龄还是很乐于支持的,毕竟许多事情,若是没有乾纲独揽的前提,都是办不成的。

    **

    皇帝对于东南的重视,开始一点点从朝堂上蔓延开来。

    同时在民间也渐渐有了皇帝想要完全放开海禁,将海盗彻底剿灭的传言。

    这个消息可一下子捅了文臣们的老窝了,一时间劝谏的奏章如同雪花片一样飞到了皇帝的手中。

    而皇帝看着这些奏章也不着急也不生气,反倒还回复安慰他们,这都是民间流言,不足为信。

    可是对于这些流言,皇帝却也没有做出什么惩处,仿佛是在放任这些流言发展似得。

    如此文臣们越发不安了,皇帝难道是真的想要开海禁在东南用兵?

    这可是祖宗之法啊,怎么能就这样放开呢?

    而且如今禁止下海也有海盗扰攘,若是放开海禁,岂非东南也会不安稳?

    很快的,上奏的范围从言官们蔓延到了阁臣。

    刘健先是上了一封试探性的奏章,想要打探一下皇帝真正的意思。

    皇帝对于阁臣们的奏章,依旧客气,还是好声好气的一番安抚,然后否定了这个传言,表明自己目前并没有这个想法,可是刘健此时的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因为他知道,皇帝就根本不是这样会好生安抚大臣的人!他现在这般客气,必然是在谋划更大的事情。

    刘健心中一时生出许多不安,可是说到底,他和皇帝的关系并不算太过亲密,皇帝肯定不会和他说实话的,想着前几□□堂上发生的事儿,刘健决定得去找昌国公问问,无论如何,他是皇帝的舅舅,也是皇帝如今最信得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