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路都十分低调, 几乎没有惊动沿途的官府,皇帝轻装简行,他们这些侍从也大都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裳,隐匿在圣驾周围。

    就这样紧赶慢赶的到达宣府镇城, 张鹤龄如今还不确定宣府总兵有没有收到消息, 正想要请示皇帝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想到皇帝先开口了。

    “将我的大将军印拿过来,给宣府总兵发函。”

    张鹤龄一听这话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还真要把爱玩的人设贯彻到底啊。

    他急忙劝道:“皇上, 你若是用了大将军印,只怕宣府总兵不知就里,闹出什么笑话来。”

    好家伙, 生造一个大将军出来,若是万一宣府总兵以为他们是骗子,跑过来攻打, 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正德帝有些不满意的皱了皱眉, 他其实就想看看宣府总兵惊讶的样子呢, 但是既然舅舅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吧。

    “成吧成吧,那就以舅舅名义给他发函,朕可不想人还没进城呢,就闹得满城风雨。”

    张鹤龄见皇帝听了自己劝告, 顿时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急忙去写发给宣府总兵的公函了。

    **

    宣府总兵也是个很有眼色的,张鹤龄这边公函一送过去,还不到半个时辰, 他已经亲自领着几个心腹过来拜见了。

    结果在看到皇帝也在时,也不知道他是演的还是真的惊讶,反正那个表情很好的满足了正德的恶趣味,他强忍着得意背着手,笑眯眯道:“朕这次过来巡边,就是看看你们最近的状态,你们和平日里一样就好,不用太过紧张,也不必铺张浪费。”

    宣府总兵急忙扣头道:“臣不知皇上前来,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正德帝笑眯眯的摆了摆手:“朕这次的行程本就没有声张,怪不得你,你先给朕说说如今宣府的情况吧。”

    宣府总兵也是很有眼色的一个人,两三句试探出了皇帝最关心的事情,之后便立刻滔滔不绝的开始给正德帝说起了宣府的兵力布置情况,以及最近一段时间的对战状况。

    正德帝听得津津有味,等听到蒙古已经许久没有进犯过宣府时,他还有些意犹未尽:“这些鞑子竟也开始怯战了。”

    说完又顿了顿道:“你可知大同那边如何?”

    宣府总兵没明白皇帝的意思,只傻愣愣的道:“大同也许久都未有战事了,只是前几日有小股敌军骚扰偏远的镇子。”

    听到这话,正德帝先皱了皱眉,然后又叹了口气,呢喃道:“小股就小股吧,先给他一个教训尝尝。”

    张鹤龄一听到这话,立刻头皮发麻,急忙道:“皇上!您不是说好了……”

    “舅舅放心。”正德帝拦住了张鹤龄接下来的话,语气平和道:“只是去看看罢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一直待在城镇里头吧?”

    张鹤龄看着自己大外甥一脸纯良的样子,内心一时间有些无语,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给pua了。

    **

    张鹤龄在边镇哄孩子,京城那边其实也不轻松。

    谢迁几人前几日已经回到了京城,虽然没有将皇帝带回来,但是好歹也带回来了皇帝的正式谕旨,而且昌国公也成功留在了皇帝身边,总算是好歹有人能劝一劝皇帝。

    只是到底因为皇帝不在,京城一开始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许多官员们都惶恐的跑到内阁打听消息,内阁这边不仅要接待这些官员,还得处理朝政,可以说是一个人掰成了三个用。

    不过才短短半个多月,几位阁臣就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是得亏安王是个省心的,虽说是监国,但是他一般也不掺和朝堂里的这些事儿,基本上除了每天入宫给太后请安之外,别的都不管也不多言,就起一个吉祥物的作用,这一点阁臣们还是很满意的。

    对于他们来说,藩王们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就可以了。

    这一日,安王又入宫给太后请安,于此同时,张宗说也跟着安王一起入了宫。

    自打张宗说回来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入宫探望太后。

    主要是因为这次没能将皇帝带回来,太后心中十分不安,因此张宗说也是想着入宫来安慰一下姑母,毕竟如今皇帝不在,太后的作用就很大程度的凸显了出来。

    这一日太后的情绪明显比前几日好了一些,见着张宗说进来,还对他笑了笑,又招呼着他上前问话。

    从表面上看起来,仿佛已经恢复到了皇帝离宫前的状态,但是张宗说却没有这样乐观,他先试探般问了一句:“姑母今日身子骨可好些了?”

    张太后看着侄子小心翼翼的样子,苦笑着叹了口气:“比前几日好了一些,让你们操心了。”

    张宗说见她神色果然比前几日轻松了一些,心中这才松了半口气,道:“姑母身子舒坦了就好,臣回来之前,臣父也曾多次叮嘱臣,要臣好生照顾姑母。”

    一听起这个,张太后便忍不住红了眼睛:“真真是一对冤孽,照儿不听话也就罢了,你父亲竟也跟着他胡闹,如今可有消息传回来吗?”

    这样的车轱辘话,这几日已经说了许多了,张宗说也早有准备,只低声回复:“还没有消息,不过也请姑母放心,皇上身边有许多侍卫跟随,一定不会有事的。”

    张太后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刀剑无眼,即便有侍卫跟着,我这心里也不安稳。”

    张宗说一时间无言以对,倒是一旁的安王急忙安抚母亲:“母后,且不说舅舅之前就曾去过九镇,本就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哥哥他本身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哥哥的骑射好着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王是小儿子,又体弱多病,张太后也自来对他多看顾几分,如今听到安王的劝慰,张太后的神色果然舒缓了一些。

    “我只盼着他们平平安安的回来就成,什么建功立业,哪里有性命重要。”

    见太后情绪稳定了一些,张宗说和安王又轮流劝慰了一番,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这也算是每天入宫的必备项目了,今儿还算好说话的,平日里张宗说进来,太后不是在默默垂泪就是在佛前念经。

    劝完之后张宗说自己都松了口气,他的这个姑母,虽然不懂朝政,却也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

    几人说完话之后,张太后就要留张宗说用饭,张宗说也没拒绝,他这几日基本上都是宫里宫外两头跑,在宫里用顿饭也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不过饭菜还没摆好呢,突然外头有人传信,坤宁宫有人求见。

    竟然是皇后宫里的人,张宗说有些惊讶。

    毕竟他也算是外男,平日里他若入宫探望姑母,皇后一般是不会过来打扰的。

    “让人进来吧。”太后也楞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回过神来,温声道。

    很快的,一个宫女便从外头走了进来,这个宫女张太后之前见过,应当是夏皇后跟前十分得脸的一个,平日里只是侍奉夏皇后起居,这样跑腿的活计一般是不会让她做的。

    她这个时候不在夏皇后跟前伺候,竟然跑到这儿来传话,定是坤宁宫里出了大事。

    想到这儿,张太后心里咯噔一下。

    儿子还没回来,要是儿媳妇再出什么事儿,那她可就真有点扛不住了。

    “可是皇后出了什么事?”不等宫女回禀,张太后便脱口而出问道。

    这宫女也被张太后急促的语调给吓了一跳,急忙回话:“回太后娘娘,是喜事呢,刚刚太医过来给皇后娘娘诊脉,竟是诊出了喜脉,已经两个多月了。”

    张太后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仿佛是没能理解这宫女话里的意思,但是很快就又回过神来,张太后顿时间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来。

    “皇后有喜了?!”

    不仅张太后惊讶,在场的安王和张宗说第一反应也是惊讶。

    毕竟皇帝成婚也有好几年了,虽说后宫人数算不上多,但是也绝不少,可是就是这样的情况,皇帝却及至如今还没能诞下子嗣。

    对于这个状况,张太后作为亲妈都已经有点绝望了,甚至还想过,要是皇帝真的没有子嗣,那就得指望炜儿了。

    结果没想到皇后竟然在这个关头怀孕了!

    张太后面上顿时浮现出狂喜之色,立刻高声道:“皇后身子骨如何?腹中胎儿如何?唉算了,我还是亲自去看一趟。”

    “罗嬷嬷,去我库里收拾几样滋补身体的药材,我要去看皇后。”

    罗嬷嬷是张太后跟前最得用的嬷嬷,一听这话,立刻领命去收拾贺礼了,而那个宫女则是一一回应了张太后的问话。

    “皇后娘娘的身子骨很好,腹中胎儿也好,只是太医说,这几日皇后娘娘心神耗费颇多,略微有些动了胎气,日后得好生静养。”

    张太后听着这些话,笑容更盛:“就是该好好休息才是。”

    说完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都怪照儿糊涂,若不是他胡闹,皇后也不必因为担忧他动了胎气。”

    皇后和皇帝关系向来很好,皇后在宫中的地位也是稳如泰山,平日里皇后也不见有什么可忧虑的事儿,唯一能搭上边的,也就只有皇帝离京的事儿了。

    皇后的宫女不敢接这个话,只道:“若是皇上能知道这个喜讯,想来也会高兴的。”

    张太后笑着点头:“差点将他给忘了。”她转头看向张宗说:“说儿,记得给皇帝报个喜信。”

    张宗说立刻应是,应完之后却假装若无其事般看了一眼安王,毕竟若是皇后产下皇子,那安王一系日后入继大统的希望就彻底绝了。

    不过他却未从安王面上看出一丝不妥之处,只有单纯的喜意。

    张宗说不知道他这是装的还是真的如此,只得先把这事儿压在心底,转头对着张太后行礼道:“皇后有喜,乃是国家幸事,臣为皇上贺,为太后贺。”

    张太后这个时候早已经高兴的合不拢嘴了,笑着摆了摆手:“如今怀胎还不足三个月,得藏着点消息才成,等坐稳了胎再广而告之,你今日出去,与家里人说说也就是了,可别宣扬开来了。”

    张宗说又恭敬应下。

    这件事之后,张宗说和安王也在宫里呆不住了,两人也很有眼色的告辞离开,还是回家吃饭吧,宫里这会儿且热闹呢。

    在出宫的路上,张宗说也用皇后怀孕的事儿,言语间试探了一下安王,安王也未在言语上露出什么端倪,看着也像是真心为皇帝开心,张宗说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当今皇帝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张宗说也不想这兄弟俩又生出什么龃龉来。

    而等到张宗说回到家之后,自然是将这个消息给祖母、母亲还有妻子都说了一遍,大家自然是各个面露喜色。

    尤其是他的妻子夏氏,夏皇后可是她的亲姐姐,如今有孕在身,夏氏高兴的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还是他母亲王氏比较稳得住,立刻吩咐下去让人准备贺礼。

    而祖母金氏已经张罗着要入宫探望了,她老人家如今一年在宫里住的日子都比在家里的要多。

    等一阵忙忙乱乱过去,母亲王氏拉着张宗说去了里屋说话。

    “如今皇后有喜,你当立即给皇上报喜,说不准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皇上叫回来。”

    在王氏看来,之前皇帝一直没有子嗣,许多人便对皇帝的生育能力产生了疑虑,皇帝也是因此,一直没能有个定性,这么多年了,还像个孩子似得,想一出是一出。

    但是如今却不同了,皇后有了身孕,想必即便以皇帝这般跳脱的性格,若是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也能沉稳几分吧。

    说不准,这次就能早些回来了。

    王氏虽然看起来很能稳得住,但是打从心底里也是希望丈夫能早点回家的。

    张宗说自然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立刻点头道:“您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夏皇后有孕,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张家,都是一件大好事,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总归是能生的,只要皇帝能生,那张宗说的心也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

    消息传到边镇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在边镇呆的这几个月,即便张鹤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难免有些灰头土脸的。

    大外甥果然是在忽悠自己,说什么只是巡视边镇,随便看看,其实等到了对阵前线,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不仅亲自指挥了一场伏击战,他自己甚至还亲自下场,砍杀了两个敌人。

    就这个操作,差点把张鹤龄吓得心脏停跳。

    得亏后来没什么大事儿,不然张鹤龄真得去上吊了。

    到了后头,张鹤龄就坚决不许皇帝再去前线了,哪怕当场死谏都不能再让这个小破孩胡闹。

    至于皇帝之前制定的出塞打击计划,现在正在有序进行,有皇帝坐镇,这些人都不敢有一丝懈怠,相反是个顶个的卖力和勇猛,开玩笑,这可是这些武将们难得的表现机会。

    不过出塞作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一开始就有一路人马迷了路,后来又因为草原的气候问题或大或小的造成了一些困难。

    但是慢慢的也开始走向正轨了,前几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队主力,双方大战一场,互有胜负,目前却是有些僵持住了,皇帝前几日刚刚增派了援军。

    张鹤龄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京城来信。

    他一看是急报,信封上的字迹像是自己儿子写的,便知道应该是有什么大事,急忙就要呈给皇帝。

    他去给皇帝呈急报的时候,皇帝正在用饭,听说昌国公有急报禀告,皇帝差点被饭给呛住。

    这个时候过来,难道是前线出现了什么变动。

    皇帝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直接一遍咳嗽一边道:“快,快请昌国公进来!”

    张鹤龄进了大帐,见着皇帝面色通红还有些惊讶:“可是臣来的不是时候?”

    正德帝接过太监奉上的茶水,猛喝了一口,等缓过劲来才摆了摆手道:“赶紧说什么事儿吧!”

    张鹤龄立即将急报呈上:“京中有急报传来,还请皇上过目。”

    “京里啊……”正德帝总算是松了口气,不是前线就好。

    但是下一刻却又提起了心,京里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更坏,那可是自己的老窝。

    正德帝皱着眉接过了书信,三两下拆开看了起来。

    结果一开始还紧皱眉头,很快就换上一副大喜之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

    张鹤龄被皇帝这动作吓了一跳:“可是出了什么事?”

    皇帝放下信,一脸意气风发的看着张鹤龄,他面上的喜悦之情几乎从眼中溢出来。

    “皇后有身孕了!”

    张鹤龄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很快又回过神来。

    正德帝竟然不是不孕不育啊……

    他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最后许久才给皇帝道喜:“恭喜皇上。”

    正德帝对于张鹤龄的延迟贺喜,只当是舅舅被这个好消息给震住了,因此并不在意,他有些激动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念叨着要大赦天下,一边又说要让三品以上的督抚写贺表。

    张鹤龄急忙拦了一下:“皇上,如今皇子还未诞下,如此大张旗鼓,难免折了福寿,等他日皇后娘娘生产了,再计划不迟。”

    他这个大外甥,最容易热血上头,他还真怕他乱来。

    正德帝被张鹤龄这么一拦,终于也恢复了几分理智,可是心中喜悦之情还是半分都没减,他笑着道:“虽则如此,但是到底是皇后有孕,还是该重重赏赐才成。”

    说完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如今身在西北,不能当面得知这一喜事。”

    张鹤龄见到皇帝叹息,心下一动,立刻道:“如今西北的战事安排已经差不多结束了,皇上也当回京了。”

    之前张鹤龄说起这个,正德帝都会推三阻四的拒绝,但是今日他听了这话,却是沉默了半晌,很久才道:“还是先看看这次对战的结果如何。”

    这已经是很大的退步了,张鹤龄心中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好。”

    反正张鹤龄现在是打定主意了,不管这次的对战是胜是败,他都得把皇帝给劝回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阁催皇帝回京的书信,已经开始一个月五封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

    **

    正德帝是个十分张扬的性格,再加上如今算一算,夏皇后的胎像也已经坐稳了,因此他不再有任何顾虑,收到信的当日,便立即召见了边将,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这些边将们听了这个消息也给听蒙了,皇帝多年无子他们也都是知道的,原本他们私底下都嘀咕,说不准日后就是藩王入继的结果,没想到最后却是百转千回柳暗花明,一时间满堂都是恭喜之声。

    正德帝听着这些恭喜声,也是越发的意气风发,心中竟也生出几分对京师的怀念。,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