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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失樂園
    “案發房間的過道很窄, 一次只能通行一人。你當時說死者是面朝你的方向被刺,但那不是按照鬼屋路線往外走的方向,是往回走。”
    打了一圈方向盤, 車子在路口拐彎,嚴慎說。
    時見微嗯了一聲:“死者的男朋友不是說走散了嗎?死者可能往回走想回去找找?而且如果在前面路段遇到NPC, 也會被吓得往回跑吧。不過, 創口面的角度正面刺入, 不是被身後追殺。”
    聞言, 坐在後座沒吭聲的魏語晴開口:“負責人說, 死者生前在這家鬼屋工作過, 做過NPC和前臺,半個月前離職,跟這裏很多人很熟。”
    時見微忽而想起那個舉着斧子的NPC說過的話, 讓死者別睡了起來上班。
    道閘打開,車子停在市局的停車場。
    嚴慎率先下車:“那就另當別論了。”
    “怎麽論?”時見微問。
    風揚起風衣衣擺, 嚴慎踏上總隊大樓的最後一節臺階:“熟人作案。”
    時見微不置可否。
    魏語晴上樓和汪組長碰頭,着手理一下現場初步勘察的信息, 查查死者的人際關系以及死者和她男朋友有沒有什麽情感糾紛。
    游樂園那邊,二組已經有警員在排查監控, 給死者的男朋友和鬼屋的負責人做了筆錄。
    曹叮當不在, 嚴慎今晚做了時見微徹頭徹尾的小助理,跟随她一起進了解剖中心。但也只能給她打打下手,拿工具、擰取證盒的蓋子、拿鑷子幫忙壓着皮肉組織邊緣之類的,解剖和縫合他也不會,只能時見微一個人來做。
    “受到銳器攻擊, 傷口四厘米左右,死者的左頸動脈破裂, 氣管割斷,氣管內壁見大量血跡。”她沉聲,“基本可以确認了,就是銳器刺入大動脈導致的死亡。”
    這大概是她近一年來做的最簡單的屍檢,死亡方式也很明朗。除了左頸的致命傷以外,沒有任何外傷,內髒器官也未發生病變或受損,沒有任何毒物可能存在的痕跡。她甚至想感慨,好健康的一副身體,可惜……
    縫合屍體時,時見微發現嚴慎盯着死者的臉,垂眼沉思。
    “手套上有血,別蹭到。”她提醒,生怕他做一些無意識的動作。
    嚴慎看了眼雙手,把手放下:“你有沒有覺得有點不對勁?”
    時見微湊過來:“哪裏?”
    嚴慎:“屍體渾身上下都是血,唯獨這張臉,太幹淨。”
    聞言,時見微掃了一眼。
    的确如此,渾身是血,但臉極其幹淨,在如同血色花朵綻放的強烈對比下,格外詭異。
    死者被裝進紙箱的姿勢,頭高于膝蓋,血液順着脖子從上往下流,推積在紙箱下端,浸濕衣褲和鞋子。臉幹淨好像沒有什麽問題,但是,死者是頸部被刺,在剎那間噴湧出大量的血,下巴、側臉和耳朵不可避免會沾到血跡,可能還會沾到臉上的其他部位,但死者完全沒有。
    特別幹淨,也因此和脖子以下的身體,産生一種強烈的割裂感。
    時見微再度俯身,看了看死者的左臉和下巴:“兇手在處理屍體的時候,把死者臉上沾到的血擦幹淨了?”
    她扭頭,看向嚴慎,“這種行為在心理學上叫什麽?”
    “熟人作案的心理動機有兩種,仇殺或情殺。但因情生恨,情殺也會變成仇殺。”嚴慎把縫合線遞給她,“這兩種分類動機裏,兇手對死者充滿恨意的作案心理,是把這張漂亮的臉刮花、敲碎、扭曲到警方無法判斷死者身份的程度。而仔細擦幹淨臉上的血,像對待具有觀賞性的寶藏,這樣的作案心理,是愛。”
    病态的愛。
    夜裏降了溫,冷風見縫插針般吹進來。
    他的語氣低緩,幽幽地蕩漾在冷空氣裏,時見微莫名感到一股惡寒,後脊一顫。
    嚴慎捕捉到她細小的生理反應,安撫:“吓到了?”
    時見微抿了下唇:“我現在看你真像一個變态。”
    “是嗎?”
    “笑起來更像了。”
    “……”
    縫合好屍體,時見微回到辦公室,把相機裏的照片導入電腦。出具了完整但簡短的屍檢報告,還畫了行兇解說圖的簡筆畫版,又去打印了一些屍體的照片。
    忙完這些,她拿上文件上樓,邊走邊看手裏的照片,一時間分不清這到底是屍體記錄還是複古寫真。嚴慎拍照有點太專業了,他甚至在現場調了相機的光圈和參數,拍出來的照片更加清晰,也更能僅靠照片就看到很多細節,還莫名有點藝術。
    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們之間似乎提到過拍照這件事。
    還真不是對外立什麽人設,他是真會拍。
    把裝着屍檢報告和照片的文件袋交給魏語晴,時見微回到辦公室喝水,發現嚴慎不在辦公室。端着水杯出去溜了一圈,看到他在三樓的小會議室裏。
    就他一個人,面前的白板寫了幾行字。
    時見微走進去,随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邊喝水邊看着這張白板,上面寫了錢財、權利、情感等等關鍵詞。
    他在做假設,假設作案動機。
    “喝不喝?”
    順手把杯子遞出去,她問。
    嚴慎接過,看了眼她這個小黃鴨陶瓷杯:“你好像很喜歡這個杯子,經常用。”
    時見微靠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搖了搖頭:“說明你以前經常在周三見到我。我辦公桌上五個杯子,一天用一個。”
    “喜歡收集這個?”
    “那倒也不是,很喜歡這個系列。但當時選不出買哪一個,都很喜歡,就買了一套。”
    喝了一口溫水,嚴慎問:“雙休加班怎麽辦?”
    時見微理所當然道:“用單位的紙杯啊。”
    嚴慎倏然低笑。
    她還真是,總能給他一些歐亨利結局似的回答。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
    二組那邊的人在鬼屋裏找到了帶血的剪刀、拖把和一包用完的濕巾。時見微做了傷口比對,确認那把剪刀就是兇器。秦萱做完采樣檢測,沒有指紋信息,血液檢測結果和死者的血液匹配。
    顯然是有備而來的預謀殺人。
    交完物證報告,時見微回父母家睡了一覺,醒來後打算下樓遛狗,卻在剛要給來福穿戴牽引繩的時候臨時決定,帶它去洗個澡。
    因為它,真的有點味道了。
    給嚴慎發消息說自己醒了,對面彈過來一則語音通話。
    “睡好了?”
    低磁的嗓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好像更沉。
    時見微嗯了一聲打開免提,從衣櫃裏拎出一套衣服:“我要去給來福洗澡,它現在臭臭的。”
    坐在卧室門口的來福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趴了下去,下巴壓在前腿上,一雙黑珍珠一樣的圓眼睛微微擡起,轱辘轉着,耳朵時而立起時而耷拉,委屈巴巴的。
    嚴慎:“好,我去接你。”
    時見微:“知道我爸媽家地址在哪裏嗎?就來接我。”
    話落,那端毫不猶豫:“求你,告訴我吧。”
    低緩的語氣帶着幾分乞求,讨好般,聽起來比趴在卧室門前的來福還要可憐。
    沒忍住笑,時見微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了。
    “嚴老師真是能屈能伸。”她調侃,“彈簧精。”
    他怎麽又成彈簧精了?
    嚴慎綿長的笑意夾雜着無奈,從那端傳來。他們好像熱衷于給對方取一些奇奇怪怪的代稱。
    把地址發給他,時見微抱起地上的來福,哄了半天。
    “哄誰呢?”
    嚴慎出門很快,手機裏傳來他那邊關門的聲音。
    時見微回道:“你兒子。”
    “剛剛說它壞話被它聽見了。”
    “給它買了好吃的。”嚴慎恰到好處地停頓兩秒,“在我家。”
    他話裏有話,尤其是停頓兩秒後的三個字,刻意加重了點語氣。
    時見微聽出來了,把來福抱到門口,換鞋:“好手段,挾天子以令諸侯。”
    “它不是天子,是太子,你也不是諸侯。”
    “那我是什麽?”
    “天子啊。”嚴慎的語氣理所當然。
    時見微好奇,順嘴問:“那你呢?王後嗎?”
    像是早有準備,在三兩句對話前就埋下了線,嚴慎輕笑:“我不是你欽點的妲己嗎?”
    時見微一怔,覺得荒謬又很想笑。
    服啦!怎麽之前在駱成舟生日會上開的玩笑還有後續啊,還形成閉環了。
    收聲緩了緩氣,她說話的聲音略微顫抖,帶着明顯的笑意:“把我笑死可是要賠錢的。”
    嚴慎從容回應:“我和我全部的財産,夠不夠?”
    時見微沉吟:“勉勉強強吧。”
    十幾分鐘後,嚴慎的車停在小區門口。時見微一上車就給溫初吟發了消息,說要去她的醫院。四層樓設施齊全,看病區、養護區、收容區應有盡有,還有精裝标配的員工宿舍。除了普通的家養寵物,她這裏還給野生動物看病,還有流浪動物收容所,也算是救助中心。
    把來福送進洗護區,時見微在玻璃窗外和它四目相對安撫了一會兒,才轉身去找溫初吟。
    “你們過年沒有放假嗎?”她問。
    溫初吟遞給她和嚴慎茶水,溫婉一笑:“我沒有那麽資本主義,放了五天。”
    街道上很多店鋪也是過了初二之後陸陸續續開門營業。
    “好有錢啊溫初吟。”雖然來過兩次,但再次坐在這裏,她還是忍不住感慨。
    溫初吟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我全部的家當都在這裏了。”
    隔着落地玻璃和原木色調的柱狀隔欄,門廊有人進出,看得出來她這裏生意是真的很好,而且本身位置也很好,周圍有很多高端小區。
    時見微:“之前沒機會說,恭喜你。救來福那天,我就挺替你高興的。”
    她記得,大學的時候她就跟她說,以後想開一家自己的寵物醫院。現在不僅開了,還搞得這麽家大業大的。
    溫初吟自然是知道她這份恭喜意味着什麽:“我也替你高興,法醫小姐。”
    在熱愛的領域裏發光發熱的、她最好的朋友。
    “微微。”
    嚴慎的聲音從前臺傳來,時見微歪着上身看過去:“怎麽了?”
    他跟前臺妹妹示意一下,拿着一張登記表過來。雖然來福來這裏不需要付任何費用,但嚴慎還是去前臺做了登記,免得他們做月末清點的時候,東西的使用量和實際的單數對不上。
    前臺角落碼着一堆還沒有分類整理的登記表,他無意間瞥見一個熟悉的名字,大概是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拿起來看了看。
    “宋悠?”
    時見微掃了眼他遞來的登記表,眉間輕蹙。
    溫初吟好奇:“你們認識?”
    “我有一個死者,叫宋悠。”時見微解釋完,“吟吟,我能看看你們醫院的監控嗎?”
    “當然能。”
    聽到和她手上的案子有關,溫初吟放下杯子,帶他們倆去監控室。
    負責安保的工作人員看見老板帶着兩位朋友進來,氣場很強,走路帶風,莫名有些發怵。按他們的要求以最快的速度調出那段監控,然後默默退到一邊。
    宋悠是五天前來的,監控裏顯示,她牽着一只薩摩耶,和一個男生一起進了醫院。這個男生,和他們在游樂園鬼屋那天見到的不是同一個。
    大概是宋悠的朋友。
    薩摩耶被帶去洗澡,宋悠和男生就坐在一樓的VIP區休息,兩個人坐在一張長沙發上,全程聊天,有說有笑。等薩摩耶洗完澡,女生又牽着狗和男生一起出去了。
    “這個女生就住在隔壁小區,在我這裏辦了年卡。”溫初吟說,“我見過她兩次,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元旦的時候,也是帶她家狗來洗澡。”
    “她來過幾次?”嚴慎問。
    溫初吟搖頭:“我不知道,前臺有記錄,我讓小岑給你們找出來。”
    時見微找工作人員要了這段監控視頻,一行人又回到前臺,等前臺妹妹小岑翻記錄。
    “宋小姐是去年十一月二十號第一次來我們這裏。”小岑說,“我印象還挺深刻的,當時晚上十一點半了,我們醫院都營業到零點。她家小狗亂吃東西,鬧肚子,她男朋友陪她一起來的,那會兒就他們兩個顧客。當時他們看我們醫院環境不錯,設施齊全,離家近,直接就辦了年卡,都沒有咨詢什麽。”
    “她男朋友……”
    時見微翻了翻手機裏和魏語晴的聊天記錄,找到一張照片,給小岑看,“是這個人嗎?”
    “對對對!就是他!”小岑邊說,邊擡手指了一下,“但是前幾天和她一起來的是另一個男生,就坐在那兒。我當時還以為她換男朋友了,結果聽見他們的對話,才知道不是新男友。”
    剛才在監控室已經看過監控了,嚴慎一只胳膊微折,搭在臺子上:“他們說了什麽?”
    小岑回憶了一下:“好像是什麽……表白被拒?算表白吧。”
    “女生說自己有男朋友,男生問‘他就那麽好嗎,我跟你認識這麽多年了,你就沒有對我動過一點心嗎’,還有什麽‘只是因為有男朋友才拒絕我,不是因為不喜歡我’之類的,大概是這樣。”
    時見微聽完忍不住吐槽:“你們男人真的是……太典了,好自信。”
    莫名中槍的嚴慎:“?”
    小岑咬咬唇,小聲說:“但确實那個男生長得還不錯啊。”
    “咳咳。”溫初吟溫和地清了清嗓子,小岑立馬閉上了嘴。
    看完電腦上的記錄表、紙質的登記表和之前的就診單,嚴慎拿起手機拍照存檔。
    來福的澡還沒有洗完,時見微給魏語晴先發了消息說這件事,對方打了一通電話過來。
    “我們正好在開會。”魏語晴說。
    “又開?”
    時見微詫異。
    那頭瞬間壓低了聲音,像是趴在了桌子底下,捂在衣服裏一樣,聽起來嗡嗡的。
    “汪組你還不知道嗎?就他愛開會,早上開晚上開,回家夢裏還在開。”
    “魏組長,有什麽新情況嗎?”
    突然,聽筒裏傳來汪組長的聲音。緊接着,“咚”的一聲,聲響巨大,吓得時見微下意識眨了下眼睛。
    ……多半是魏語晴腦袋撞在桌底了。
    “啊,有。”魏語晴吸着氣,“時法醫和嚴教授那邊有新發現。”
    汪組長:“那開免提吧,大家都在,聽聽。”
    時見微連忙說:“不用,我們正好要回去。”
    她可不想站在這裏跟汪組長開線上遠程會議,線下就夠嗆了,線上聽他講,說不定到晚飯的點了這通電話還沒能挂斷。
    說到這,正要挂電話,那頭一陣窸窸窣窣。
    段非的聲音傳來:“你能不能小心點,這下好了,撞到腦袋了。”
    魏語晴:“把你的爪子拿開。”
    時見微欣喜:“段非,你也上班了?”
    “是啊,玩了幾天心裏不踏實,一問果然出大事了。”段非揚着語調長嘆一聲,“唉——沒辦法,世界的和平與光明需要我。”
    啪嗒,時見微把電話挂了。
    ……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