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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不眠江夜
    這幾天天氣不太好, 山裏濕氣重,清晨時雲霧缭繞,朦胧得分不清方向。地面濕滑, 泥土微潤。
    時見微和曹叮當一下車,就感覺到了空氣裏的濕度。師父正在不知道哪個山頭工作, 他們倆順路搭了鄉親的三輪摩托車, 一路風馳電掣, 抵達師父說的那家民宿路口。笑盈盈地同車主道謝, 兩人背着包、拖着行李箱往民宿走。
    “變态吧。”曹叮當聽說了宋悠的案子, 大為震撼, “我記得市局以往的卷宗裏,好像有類似的案子。”
    時見微掏出手機,查看師父預訂的民宿訂單信息:“騙保殺妻把屍體肢解放冰箱、疑心太重以為女朋友在外面做見不得人的交易因愛生恨死後抛屍, 這兩個案子的屍檢都是師父做的。”
    曹叮當跟在她身後爬路口的小斜坡:“有時候真覺得,屍檢時死者的慘死狀态已經很可怕了, 結果背後的兇手更可怕,簡直細思極恐。”
    他緩了一口氣, “師父這幾十年,心理承受能力是真強啊。”
    時見微不置可否, 只說:“出差來過幾次山裏, 你膽子應該大點了吧?”
    曹叮當聞言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并沒有。”
    面對屍體不會害怕,這是他身為法醫的職業素養,但保不齊周圍環境的氛圍太吓人,他真的會被吓一跳。
    尤其是, 人吓人,吓死人。
    這裏有四家民宿挨着, 他們住在名叫“蘭苑”的那家。環境清幽,門前有庭院,種着蘭花。只不過這個季節,花尚未盛開,只冒了些花骨朵。
    和老板打好招呼辦理入住,跟師父聯系,但聯系不上。猜到了,山裏信號本來就沒有那麽那麽好,加上師父一頭紮進案子裏時非常專注沉浸,忽略手機鈴聲是常事。
    索性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過去,說他們到地方了。
    在房間裏把東西放下,時見微下樓坐在大廳裏休息。民宿的裝潢幾乎是木頭或竹子,她坐在淡色竹藤椅子上,倒了杯泡好的茶。
    樓上傳來争吵聲,動靜不小,打破原本的寧靜。
    時見微擡頭看了眼,樓梯上一對男女在拉扯,說的是方言,她只聽懂了幾個字詞。而後男生皺着眉甩開女生的手,順手推了一把,揚長而去。
    曹叮當一出房間就看到這一幕。
    女生跌坐在樓梯上,低頭啜泣一聲,胡亂抹了一把臉,擋住臉回房間。
    曹叮當扭頭看着女生,直到房門關上。他下樓坐在時見微對面,拿杯子倒茶,壓低聲音說:“啥情況啊,我看那女生下巴好像有傷口。”
    時見微搖搖頭,猜測:“家暴嗎?”
    “我去。”曹叮當瞬間想到陶景梵,“遇到這種人趕緊跑,頭也不回地跑,有多遠跑多遠,還挽留什麽。不管是家暴還是陶景梵那樣的,趕緊報警。”
    時見微呷了一口茶:“可是有一個問題。”
    “什麽?”
    “陶景梵那樣的人,平時看起來很正常,他們很少會覺得自己心理扭曲,大多數對傷害行為沒有什麽自知之明,對偏執行為持否認态度。只會覺得‘我是愛她才這樣做’‘這都是因為我愛她’。”時見微垂眸,“打着愛的名義,就是披着蜜糖的砒.霜,受害者不會那麽容易察覺到。一次可怕的經歷,就足夠使受害者産生陰影,但怕就怕在,像宋悠這樣沒有機會逃跑。”
    曹叮當聽完,笑着揶揄:“師姐,你說這番話的語氣,好像嚴教授。”
    他喝了口茶,喟嘆一聲,像個上了年紀的長輩一樣,“還好嚴教授是好人,不然我怎麽放心。”
    “……”
    時見微抿唇,對他這副閱歷頗深的樣子無語,“我只是在想,這樣的人要如何避免碰見呢?好像沒有什麽辦法。”
    自己把這個話題扯出來,結果聊沉重了,曹叮當趕緊打着哈哈撇開話題,扯到嚴慎身上。
    “嚴教授應該在放寒假吧,你來出差他不會無聊嗎?”
    時見微喝完杯子裏的最後一口茶,哭笑不得:“你說的他像一個空巢老人一樣,他又不是沒有朋友。難道去年寒假他有女朋友,不是一個人?”
    說的也是。
    但此一時彼一時,他只是覺得談戀愛了心裏有挂念,多少是有點不一樣的。
    念及此,他忽而想起來:“你談戀愛的事和師父說了嗎?”
    時見微哼哼一笑:“我要是和他說了,別說來出差,他先打個飛的回桐江,在總隊大樓門前的壩子裏支個凳子,跟我說‘把你男朋友叫來我看看什麽玩意兒’。”
    “……”确實,是師父會做的事。
    曹叮當随即擔憂,“那我以後談戀愛是不是也得報備啊?”
    “那你可就想多了。”時見微往藤椅後面靠了點,歪頭笑着,“師父說,女孩子他要多操點心,怕遇見壞人。你們男孩子……自求多福吧。”
    曹叮當:“……”
    好狠的心吶。
    -
    吃過午飯,嚴慎發來消息,說他今天和駱成舟、紀信待在一塊兒。
    都在駱成舟的生日會上見過,她有印象。
    恰好有車停在民宿路口,師父回來了。回來拿東西,順便帶他們進山。
    時見微随手回複嚴慎的消息,說自己要進山,可能會漏看消息,晚點再給他打電話,便拿上工具箱跟上師父。
    收到消息,嚴慎回了個好,息屏反扣手機,放在桌上。擡眼看向對面兩個人,眼尾上揚,神色怡然。
    “看什麽,有話要說?”
    對面兩個人手裏捏着筷子,心思完全不在吃東西上,都直勾勾地看着他。
    紀信放下筷子,狀似疑惑地問駱成舟:“談戀愛的都這樣?飯都不吃了。”
    “我又沒談過我怎麽知道。”
    駱成舟吃得津津有味,看了眼手機,對嚴慎說,“這學期那個心理健康講座,反響不錯,校領導說下學期繼續,要加點新的課題。”
    嚴慎嗯了一聲,不鹹不淡。
    駱成舟意外,甚至有些別扭:“今天這麽好說話?就答應了?”
    紀信喝了一口茶水,笑說:“他可不是在答應你。”
    “校領導跟你說繼續辦,關我什麽事?”嚴慎說。
    駱成舟:“……”
    爽了,這種态度才正常。他說呢,小叔怎麽可能對這種事突然變得這麽好說話,他一向不喜歡公開講座,費時費心。烏泱泱一群人坐在小禮堂,沒幾個人認真聽,混學分的。
    “那我……”他欲言又止,語塞半晌,沒轍,低頭刨手機,“你不去,我問問小時妹妹。”
    紀信失笑:“拿她壓他啊?”
    駱成舟:“不行嗎?”
    反正他現在有時見微的微信,沾親帶故,聊個天說句話而已,還是很容易的。
    嚴慎直接伸手,抽走駱成舟手裏的手機,垂眼一看,果然點開了和時見微的聊天框。
    切走app,他息屏,反扣在他的手機上面。
    “她這幾天出差,忙,別打擾她。”
    聞言,紀信樂了:“我說呢,你小子怎麽突然有時間跟我們一塊兒吃飯,原來是成了一只棄貓啊。”
    嚴慎輕呵,笑笑,沒說話。
    駱成舟咂嘴,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拿起筷子夾了一只幹鍋蝦,看着蝦嘆氣:“還以為我重新得寵了呢,又是我自作多情。”
    眼珠一轉,他看向嚴慎,“你是怕我打擾她,還是怕我跟她說你壞話啊?”
    “怕?”嚴慎挑眉,“她又不兇。”
    把他的手機推過去,“等她忙完,休息好,随便你找她說什麽。”
    紀信想起來,問他:“阿姨知道你們好上了嗎?”
    距離醫院那次,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阿姨現在知道有這麽一個人,整天跟他們八卦進度。一邊好奇追上小姑娘沒,一邊又覺得人家小姑娘未必看得上他。
    “我沒說。”嚴慎擡眼看向駱成舟,他不确定有的人說沒說。
    駱成舟:?
    愕然地瞪大眼睛,他舉起雙手以證清白,“我沒說啊我沒說啊,我就去年提了一次,醫院那次真不是我提的。”
    收了視線,嚴慎淡然道:“不急,以我媽的性格,我怕小姑娘應付不過來,給她點時間準備。”
    太熱情了,難免可能讓人招架不住。
    “哎喲,這鐵樹幾年不開花,一開就是大紅花啊。”紀信調侃着,拿起筷子,又放下,“沒吃多少啊,怎麽感覺我吃飽了。”
    嚴慎哼笑一聲,聽出來他在揶揄他撒狗糧。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視線相撞,點到為止,兩個人心照不宣。
    見狀,駱成舟啃着排骨,在他們倆之間來回看了一圈:“什麽事啊?”
    紀信端起杯子喝茶,氣定神閑:“沒什麽事,遇見個人而已。”
    排骨哐當掉進碗裏,駱成舟深吸一口氣:“你才是千年老鐵樹開花吧。”
    話落,他反應過來,看着旁邊喝茶的兩個人,突然有種被背叛的感覺,“不是,亂花叢中過的花孔雀人設不是我的嗎哥哥們?怎麽你們一個個開桃花,我花呢?”
    嚴慎:“你亂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哪兒來的花。”
    紀信附和:“真男人從不留戀一花一葉。”
    這是駱成舟曾經的義正詞嚴,只處處留情,不留戀。
    “……”駱成舟吃癟,一時語塞,硬着頭皮回怼他倆,“你們不是真男人?”
    嚴慎、紀信:“可以不是。”
    駱成舟:“……”
    這下不止感覺被背叛,還有點懷疑這個虛假的世界,到底什麽是真的。瞥見餐盤裏的鹵味,雞翅膀都是一對的,看着就來氣。
    他煩得快要出長氣了,夾起排骨,遞到嘴邊又放下,把筷子一放,“你們還吃不吃,不吃我打包了。”
    吃的什麽飯啊,吃得他心肌梗塞。
    -
    車子停在大路路口,時見微和曹叮當下了車。在山腳臨時搭建的解剖室裏簡單看過屍體之後,兩個人跟随師傅往山裏走。
    過年期間,這個村子裏發生了一起命案。遇害者一家是桐江人,一家四口,來這裏旅游。來的第三天,小兒子深夜遲遲未回民宿,找不到人,便報了警。
    當地警方經過一輪勘察,懷疑失蹤小孩被害,但劃定的可疑範圍太大,茂盛的山裏又盤綜錯雜,兩天前剛找到人。眼下的困難是,暫時還未找到第一案發現場。
    時見微和曹叮當來這趟,一方面是給師父打輔助,另一方面是借此機會學習。在市區遇到這樣環境的案子不多,但往後的職業生涯未必不會參與到這類案子。
    言簡意赅講完這個案子,師父停下步子:“路有點滑,乖崽你走前面。”
    說着側過身擺了擺手,示意時見微往前走。
    前面要上窄石階,一次只能走一個人。前後都有當地的警方,他們仨和當地的一名法醫,被夾在中間。
    石階上有青苔,又殘留着雨水的濕潤,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滑倒。
    “不用不用,師父您走。”
    “我說話不管用了?”小老頭佯裝生氣。
    “好好好。”時見微沒轍,哭笑不得,連聲應好。踩上一節臺階,她扭頭看向曹叮當,“你護着點師父。”
    曹叮當已經伸出手了:“那當然了,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
    師父嘿呀一聲,小孩兒似的揮揮手:“我身子骨硬朗着呢!成天爬坡上坎,比你們這些小年輕不知道矯健多少倍!”
    “是是是,師父您肯定是沒問題的。”曹叮當哄着他,“那我和師姐關心您嘛。”
    時見微揚聲:“對啊,關心您嘛,還不讓人關心啦?”
    兩個人一唱一和,師父被哄得開心,爽朗得笑了幾聲。
    後面的刑警見狀也忍不住加入他們的群聊。
    上山的氛圍很好,還給他們介紹了當地的風景名勝,說他們工作結束了之後可以玩一圈,以後再來,也随時歡迎。
    到了警方劃定的失蹤範圍之後,氛圍便沉重下來,所有人拿出專業态度各司其職,沉着冷靜。
    分組沿着外圍線往裏找,避免漏下任何蛛絲馬跡。
    “這種大面積被壓過的矮草,有沒有可能是第一案發現場。”曹叮當蹲在山坡那顆粗大的樹後面,看着面前有明顯壓痕的矮草,“而且還有幾株折了。”
    警員趕過來看了看,朝同伴招招手:“有可能,先做個标記。”
    越是這種地方,越是不好找現場。植被破壞,可能存在人為原因,也可能是天氣導致,加上最近幾天下過暴雨,更是雜亂泥濘。
    一個小時後,時見微蹲在平坡一棵樹下的,草叢往裏的地方,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彎腰低頭看過去,她撥開雜草,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抹掉塵土。想起在臨時解剖室看到的屍體,以及師父草拟的屍檢報告。
    “死者脖子上的痕跡可能是指甲刮擦導致的,我找到一片美甲甲片。”她舉起手上的一只紅色調穿戴甲,看起來很新。
    曹叮當拿着物證袋過來:“這東西出現在這裏還挺突兀,只有一個,而且很新,應該是近期掉在這裏的。”
    “對。”時見微贊同,把甲片放進物證袋。
    除了這個,他們找到天黑,基本确定了第一案發現場,但物證可能還需要再進行一次地毯式搜索。
    下山後,師父一臉欣慰地看着時見微和曹叮當,點點頭:“不錯。”
    “誰不錯啊?”
    有自知之明,怕自作多情,曹叮當下意識問了句。
    師父:“你倆都不錯。”
    曹叮當立馬“嗨”了一聲:“都是師父和師姐教的好,我的潑天富貴。”
    師父笑罵:“就你嘴貧。”
    時見微在民宿門外的石池裏洗完手,甩甩手上的水,笑嘻嘻的問:“師父,今年的考核不會還給我打九十九分吧?”
    “這就滿足了?”
    師父說,“這種程度,別人可以打滿分,你不能。”
    在他眼裏,她有無限的潛能,永遠有一分的進步。
    “好吧。”時見微委屈巴巴地癟了下嘴巴,“那我再努力努力,争取讓滿分早點來。”
    擦幹手掏出手機,才發現嚴慎給她發的消息,避開師父,她進民宿大堂,給他回電話。
    “我下山啦。”
    電話接通後,她在兩面落地玻璃窗夾角的椅子上坐下。
    嚴慎柔聲問:“冷不冷?”
    時見微:“不冷,我都出汗了。”
    “別亂脫衣服,晚上洗個熱水澡。”嚴慎說,“天氣預報說,你那邊明後天有雨,傘給你裝在行李箱夾層。”
    “知道啦,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時見微揚聲,“來福今天乖不乖?”
    嚴慎那端靜了兩秒,只能隐約聽見他的呼吸聲。他像是特意去客廳看了眼來福,才跟她說:“不乖,媽媽出差,它不開心。”
    可是他這個語氣,時見微一時間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說來福,還是在隐喻自己。畢竟,這種事他又不是沒做過。當然,她也做過。
    于是,她又故意問了句:“那我那只名貴的狐貍呢?”
    “更不開心。”嚴慎原本微不可聞的嘆息,從聽筒裏傳過來格外清晰,竟然還有點委屈,“被人嘲諷是棄貓。”
    時見微:“別聽他們胡說,你才不是棄貓,你是祥瑞。”
    倏地,嚴慎被逗笑,低磁嗓音蕩漾着笑意鑽進她的耳朵。
    “這麽會哄人啊。”
    “那當然了,我技能滿點。不過今天才第一天,你就這麽想我的話,真的要出大事——”
    “了”字還沒說出口,時見微轉頭看見師父和曹叮當趴在落地玻璃窗前,姿态詭異,像偷聽。
    嚴慎察覺到她這邊的不對勁:“怎麽了?”
    “我沒和師父說我跟你的事,但好像被他發現了。”時見微對上師父的視線,賣乖笑了下,又隔着玻璃看向旁邊的曹叮當,“雖然我不确定是不是有人背叛組織,但是……”
    嚴慎:“你又要完蛋了?”
    時見微咬了咬唇,一副惋惜的表情,洩氣:“是你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