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道:“裴家是什么人?”那农夫道:“当今的宰相裴炎,正是我们村子的人。”李逸道:“裴炎不是在长安吗?”那农夫道:“他还有一个弟弟看守老家,未曾搬去长安。”
    李逸愤然说道:“听说当今的女皇帝曾下令不许紊强欺压百姓,看来这种命令也只是一纸具文,骗骗老百姓的罢了。”
    那农夫摇了摇头,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法。若在从前,别说是当朝宰相的亲兄弟了,仅仅一个县官的家人,在乡下就像皇帝一般,打人骂人,那真是平常得很。裴家确是有点恃势横行,但像今天这样的公然掳人,却还是第一次。平日一些事,我们乡下人吃点亏,能忍便忍,这倒不是为了怕他才不敢进京告他,而是不愿拿一些小事去麻烦天后。”李逸本来是想借这件事来骂武则大,不料乡下人对武则天却是那么拥戴,不由得心中一凉,好半晌说不出话。
    那农夫望望天色,说道:“老先生你不嫌弃的话,还是请到舍下歇歇吧,天色已经晚了。”李逸道:“多谢,路上既没有盗贼,我走一程夜路也不用害怕了。我还是到前面小镇投宿的好。”那农夫见他执意要走,只好由他自去。
    李逸在村外兜了一个圈子,入黑之后,再折回来,心中想道:“原来是裴炎干的勾当,裴炎为什么要缚架我呢?”裴炎曾经派遣恶行者与毒观音去刺杀废太子李贤,李逸对这件事一直是痛恨于心,再加上今日这桩事情,他越发不能忍受,决定要去探个明白。
    裴家的大屋在村子的东头,倚着山坡修建,屋前屋后,有几个武士巡来巡去,李逸故意在树林里发出怪声,引得那几个武士跑来张望,李逸对准树上的一个鸟巢,轻轻的弹出了一粒石子,将几只大鸟赶得振翅飞起,呱呱尖叫,只听得一个武士嚷道:“原来是夜袅,呸!”另一个武土道:“料想没有人这么大胆,敢来找员外的麻烦。”另一个道:“这也难说,听说丞相得罪了天后,说不定天后派遣大内卫士来呢,怎可以不小心防备?”李逸听他们议论纷纷,禁不住心中暗笑,立刻施展“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从林子的另一边掠出,待到那几个卫士转过身来,他早已飞过墙头,进了内院。
    李逸在院子的暗角伏匿了一会,见一个单身的武士提着灯笼走过来,李逸身形一现,明晃晃的剑尖便即对准了他的咽喉,低声说道:“你嚷一嚷,我就要你的命!”那武士是个行家,一贝李逸的身法手法,知道来人的武功比自己何止高出十倍,果然不敢动弹。
    李逸将他的灯笼吹熄,道:“你们的员外在哪里,快带我去。”那武士不敢不依,带着他穿出两处角门,指着园中一间屋子道:“就在那儿,你自己去吧!”李逸道:“委屈你躺一会儿,你说的若是实话,我见了裴员外之后,回来再放你。”信手点了他的麻穴,将他放在假山石的后面,飞身掠上屋檐,向屋子里偷偷张望,只见厦内灯火辉煌,有几个武士侍立两旁,两个官员模样的坐在当中。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这样说来,我大哥被捕的消息乃是千真万确的了。王大人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情得罪天后的吗?”李逸一听,便知这人是裴炎的弟弟裴昌,另一个人穿着三品京官的眼饰,垂头丧气的说道:“裴大人突然被龙骑都尉拘捕,关进天牢。我一听到这个消息,赶忙逃出京都,那还有功夫详细查问。”裴昌道:“我大哥被捕之后多久,王大人才知道消息的?”那京官道:“裴大人在晚上三更被捕,我第二日早上知道的。”裴昌道:“上过了早朝没有?”那京官道:“正是在退朝之后,宫中的一个内监偷偷告诉我的。他也不知道内里情由。”裴昌道:“武则天在朝堂之上没有说什么吗?”那京官道:“武则天只是忙于调兵遣将,对裴大人的事一句也没提及。我们还以为斐大人是因病缺朝的呢。”
    裴炎被武则天打入天牢,这事大出李逸意料之外,心中想道:“怪不得刚才那两个武士担心会有大内的卫士到来。”听那个“王大人”的口气,大约他是裴炎的一党,怕受牵累,故此连忙逃命。裴昌沉吟半晌,说道:“我大哥素得天后信任,只要不是谋反的事情泄露,也许还可转圈。”那京官道:“不错,罪状没有宣布,还有一线希望。”
    裴昌道:“不过,可能现在正在搜集罪证,不可不防。”那京官道:“是呀,所以我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禀报,为的就是怕你们家中藏有什么谋反的证据。”斐昌道:“现在就苦于不知他因何被捕。若然不是为了谋反,廷尉来时,咱们可以接诏。若是为了谋反,咱们一家都是死罪,那就只有拒捕了。我已叫家人拾好细软,万一有变,咱们即刻向后山逃跑。”李逸见裴昌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居然还能冷静应付,心道:“裴炎老奸巨滑,他的弟弟,也学得几分。”
    裴昌歇了一歇,吩咐一个武士道:“现在可以将那位王孙提来了。”转过头对那位“王大人”道:“侥幸之极,李逸落在我的手中,再也不怕他进京告密了。”那“王大人”道:“李逸?他不正是八年前失踪的那位王孙吗?”裴昌道:“一点不错。这次英国公起兵,他也曾参与大事。不过,我大哥怕他怀有二心,早已叫我小心他的行踪。好在他要入长安。必定要经过这里,我天天叫人到路口等候,果然给我等到了。”
    过了片刻,裴昌将张之奇押来,张之奇倔强得很,一路破口大骂。裴昌离座迎授,奸笑说道:“殿下还认得小人么?我叫他们请你,下人不知规矩,多多冒犯你了。”张之奇大怒骂道:“谁认得你,我与你何冤何仇,你将我掳到这里?”裴昌朝张之奇面上一望,不觉现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
    约在十年之前,李逸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他的父亲信王李预曾带他去拜访裴炎,裴昌在屏风后面偷偷张望,对李逸留有印象。这时裴昌盯着张之奇那付焦黄的脸皮,有点奇怪,心中想道:“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长成之后,怎的却变成了个黄脸病夫?”程通猜到他的疑心,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裴昌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他中了恶行者与毒观音最恶毒的暗器,想必元气大伤,难怪形容枯稿。”张之奇那识得内里情由,破口大骂。裴昌奸笑道:“殿下,你忘记了春雷动地,飞龙在天之约么?”
    张之奇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殿下?你想谋反么?我可不能受你拖累!”裴昌面色大变,道:“我大哥一心扶助唐室,你当真要恩将仇报,上京告密么?”张之奇怒道:
    “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裴昌道:“你纵然认不得我,中书令裴炎,他是我的大哥,难道你也不认得他么?”张之奇怔了一怔,忽地双眼圆睁,骂道:“裴炎是当朝宰相,他的弟弟岂有不懂朝廷律例,胡乱掳人拷打之理?你这分明是冒认裴相国之名。”
    裴昌这时不由得起了疑心,想道:“难道真是捉错人了?”问道:“今年三月之间,你在巴州吗?”张之奇负气说道:“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裴昌道:“废太子李贤被人刺杀,你知道这事么?”张之奇道:“这事与我何关?”他对裴昌的身份也是猜测不透,心中想道:“我曾听人说过,废太子是给天后下诏赐死的,这人说是他被刺杀,莫非真有此事?但这事又怎能牵连到我的身上来?”裴昌盯了他一眼,又问道:“听说你对废太子被暗杀的事,甚是不平?”张之奇道:“若然真有此事,我当然要为废太子不平!”裴昌冷笑道:“怪不得你想进京告密,你还敢不认你是李逸么?”
    张之奇虽然不知道其中错综复杂的情节,但这时却也猜到了他是认错了人,连忙叫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嵋山的病尉迟张之奇,谁识你什么李逸!”裴昌大吃一惊,道:“你姓张,你的译名叫做病尉迟?”程通睁大了眼睛,果然看出了有些不像,但他怕裴昌怪他提错了人,硬着头皮说道:“我在峨嵋金顶和他朝过相,绝没有认错人之理。你瞧他满面病容,正是中了透穴神针之后,毒性发作!虽经名医调治,仍留下毒沁皮肤的病象。哼,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我的眼睛么?”张之奇大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