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见男见来者是个小丫环,略感意外,心中还不以为意,他乘着李逸招数稍缓,点穴缴乘隙即进,一招之间,连点李逸的“神道”“将台”“灵枢”三处大穴。
    就在这时,但听得金刀劈风之声,如意的剑尖也已指到了程建男背心的“归裁穴”,程建男是点穴好手,识得历害,吃了一惊:“一个小丫头居然也有这般本领!”只得分出一支点穴撅挡她这招,李逸压力骤减,宝剑划了一个圆弧,登时把程周二人都迫开了。
    李逸以一敌二,刚刚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个如意,自是大占上风,不过数招,但听得“当”的一声,程建男的一支点穴撅给李逸的宝剑削为两段,那姓周的汉子还想败中取胜,连人带鞭急旋回来,一招“神龙抖尾”,鞭梢向如意的下三路急扫,如意功力虽然较弱,轻身的本领却远胜于他,这姓周的汉子若是不冒险求胜,还可以支持一些时候,他这一躁进,上三空门毕露,如意脚尖一点,使了个“燕子钻云”的身法,长剑凌空削下!这姓周的汉子招数已经使老,急切之间,长鞭撤不回来。迫得用手来挡,剑光绕过,两只手都给齐根削断,扔了长鞭,立刻飞逃。程建男见势不妙,也跟着逃走了。
    李逸定了定神,回过头来,想找那个烧火和尚。哪知他却也乖巧,中了如意的一支箭之后,知道今日之事,必败无疑,早已悄悄的溜入林中躲起来了。
    敌人都已打退,可是李逸的心情,却比刚才更要惶恐不安,这时朝露末干,朝阳初上,如意站在路旁,不知是因为激战之后还是心情紧张,但见她脸泛红霞,微微喘气,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注视着李逸,眼光中低含责备,更似替主人不平。面前的这个小丫环,在李逸的眼中,忽似变成武玄霜,李逸一片悯然,不敢仰视。
    过了半晌,但听得那小丫环淡淡说道:“李公子,你离开长安,走得太匆忙了,有一件东西忘记带,小姐叫我送还给你。”李逸抬起头来,只见如意手中拿着一具古琴,正是他那具凤尾琴。那一晚李逸被李明之差遣入宫,押解刺客,这一具古琴虽然是他心爱之物,当时却不便携带,只好留在神武营中,想不到武玄霜却差遣丫头给他送来了。
    李逸心弦颤动,想起与玄霜婉儿的琴髓相酬,弦歌寄意,而今人琴俱在,情义已绝,但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心中想到:“玄霜,玄霜,你何必还给我送这琴来?”对着如意手中的古琴,忽然又似觉得有些遗憾,从今之后,我远走天涯,琴剑飘零,知音何在?玄霜,玄霜,为什么这次不是你亲自送来?前后心情,矛盾之极。他哪里知道,武玄霜也曾经长夜无眠,思量再三,深知李逸不会回头,这才叫丫环去寻觅他,并送回古琴,免得自已与他见面,徒惹伤心。这一番情意,直到许多年以后,李逸方始明白。
    一抬头,只见那小丫环眼中也隐有泪光,但却是冷冷说道:“李公子,你把这琴收了吧,我还要赶回去。向小姐覆命呢。”李逸忍着眼泪,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将古琴接了过来,忽见琴弦间插有一方手绢,李逸心中一动,将手绢慢慢展开,但见手绢上绣的是一只离群的孤雁。手绢下方,绣的是四行诗,诗道:
    江湖空抱幽兰怨,岂是离骚屈子心?
    焚泽长安难并论,天涯何苦作行吟?
    诗意深远,意思是劝他不要自比屈原,因为古今不同,际遇各异,屈原所处的环境是国弱君庸,自己又被奸臣诽谤,不能见用,因此才忧国伤民,行吟泽畔,感“举世混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抱石自沉,遗哀后世。这是屈原的遭遇。但当今之世,却非屈原的时代所可相比啊,你又何必学屈原一样,飘泊天涯,惬恢行吟呢?
    这首诗既对他温柔的劝谏,又对他含有深深的期待。李逸怅怅悯悯,呆了好一会子,叹口气道:“烦你回去告诉小姐,我多谢她的好意,今生今世是不能报答的了!”他说这句话时,像是把面前的如意当作是他要与之决别的武玄霜,说得真情流露,辛酸凄侧。
    他忍着眼泪,那小丫环却忍受不住,转身便走,李逸忽地追上两步,低声说道:“上官小姐有什么话留给我吗?”那小丫环道:“没有,什么话也没有了。”歇了一歇,突然间又回头说道:“上官小姐和我们小姐意思都是一样。李公子你自己珍重吧,我去了。”
    李逸登上骡车,回头一望,那小丫环已去得远了。揭开车帘,长孙壁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微笑问道:“强盗都打走了吧!”她深知李逸的武功,以为拦路截劫的几个小强盗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虽然在车厢里听得兵器碰磕的声音却也并不挂虑。李逸想道:
    “你哪知道这场灾难又是武玄霜救的。”不愿对她明言,带着几分愧意,低声说道:
    “都打走啦!”
    长孙壁眼光瞥处,发现他身边那具右琴,有点诧异,又问道:“强盗中有女的么?”
    李逸道:“没有啊。”长孙壁道:“我刚才好像听得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和你说话。”李逸心头一震,想道:我既是和她定下了夫妻之份,怎好瞒她?”但又怕她病中诸多感触,想了好久,长孙壁道:“那女的是什么人?逸哥哥,你说吧,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怪你的。”
    李逸道:“那是武玄霜的小丫环,给我送琴来的。”长孙壁面色苍白,轻轻喘气,半晌说道:“逸哥哥,你说实话,你到底后不后悔?”李逸紧紧将她抱住道:“壁妹,直到如今还不相信我吗?我有了你,还后悔什么呢?”
    长孙壁凄然说道:“武玄霜是你最佩服的女中豪杰,我却是一个平庸的女子。嗯,逸哥哥,你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只要再拖累你几天,待我身体好了,我自会埋葬我父亲的骸骨,你,你就回长安去吧。”李逸俯下头来,眼睛几乎贴到她的脸上,低声说道:“壁妹,我不瞒你,我现在对她还是佩服的,就像对武则天一样,你虽然是她的敌人,也不能不佩服她的能干与才华吧?但这一种佩服之值,又怎能冲淡了国仇家恨,我与你的命运已经联在一起,什么也分不开了。”停了一停,又道:“我为什么要再回长安?除非是江山易主,李唐重光。这希望己极渺茫,说实在话,我也早已心灰意冷了。
    壁妹,你不要怪我,我今后是不打算报仇的了。将来埋葬了你父亲的骸骨,咱们就此飘泊天涯,默默终老吧。你父亲是唐室的大忠臣,他为唐朝尽忠而死,我自知道迹穷荒,实是愧对于他,但我有什么办法呢?壁妹,你原谅我吗?”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李逸的眼中流出来,滴在长孙壁的脸上,长孙壁心中阵阵酸痛,但却也有一份意外的欣慰,李逸说得这样诚挚,这样明白,长孙壁对武玄霜的猜想暂时撇开了,是啊,不管武玄霜是怎样具有绝世武功,她总是武则天的侄女儿,是武则天那边的人,那就万万不能夺走她的李逸哥哥了。长孙壁沉默半晌,仰面问道:“你打算去哪里呢?”李逸道:“我的师父住在天山脚下,我想到天山南路去投靠他。待到你明年孝服满了,就请他替咱们主婚。岳父临终之时,郑重的将你嘱托给我,我体会得他老人家的心意,我想不必遵守古礼,守孝三年再成亲了。”长孙壁又悲又喜,脸上泛起了一片红霞,低声说道:“如今你已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切都听你的主意。”含羞一笑,徐徐闭上眼睛,她心中平静下来,不久就在车中睡熟了。
    李逸的心可并没有平静,是的,他已下了决心不再去想武玄霜和上官婉儿,更绝了和她们结合的念头了。可是她们的影子还是压不下去,离开长安越远,李逸就更加惘怅,越来越思念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