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收拾起帐蓬,走了一程,忽见草原上有三匹快马驰来,当前两骑已看清楚了乃是汉人,程达苏大怒喝道:“好呀,居然敢一再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扬手便是两颗铁莲子飞去,那两个汉人武士在马背上腾飞起,高声叫道:“程大哥,不认得小弟了吗?”
    随后那一骑亦已来到,是个突厥军官,程达苏怔了一怔,叫道:“咦,你们不是封牧野与祝见章吗?”哪两个武士道:“不错,咱们十多年未见,大哥原来还认得我们。”
    程达苏睁大眼睛说道:“听说你们在武承嗣门下很是得意,怎的却也到这里来了?
    莫非,莫非是你们也来替武则天邀请老夫么?”封牧野笑道:“我是来为突铁大汗迎接你们,与武则天毫无关系。嗯,这位是大汗御前的巴图鲁哈扎儿。大哥,你这两位朋友,小弟好似在哪里见过,请恕我一时眼拙,却记不起来。”原来封牧野与祝见章二人乃是青城派与万胜门的高手,在武林中颇有名望,十多年前,也曾在江湖上做过独脚大盗,但因他们掩饰得好,知道的人很少,程达苏那时是东北五省的绿林领袖,却和他们素有往来。
    程达苏是一个江湖经验非常丰富的人,心中一动,想道:“我早已听说他们投到武承嗣门下,但他们若然是武则天所派,断不会与突厥军官同在一起,这其中想必是另有原因。他们问起南宫尚和上官敏这两个人,当然不愿在他面前明说。”当下说道:“这位是我的副帮主南宫尚,这位是我新结识的一位朋友上官敏,是前朝大臣西台待郎上官仪的侄子。”
    南宫尚道:“不错,八年前我在长安神武营中,似曾见过两位一面。那时两位是随武承嗣前来拜访李明之,李大总管的,我就是那个守门的人。”南宫尚那时混入神武营中,本来是准备行刺武则天的,而封祝二人则是武承嗣的亲信,当时各为其主,如今说起,不禁哈哈大笑。
    李逸道:“我却记不起在哪儿曾见过两位了。”其实他是见过的,那是十多年前他还未离开长安,而武则天也还末称帝的时候,有一次他们随武承嗣进宫谒见武则天,恰好那时李逸也在宫中,曾和他们打过一个照面,李逸心中暗暗吃惊,想道:“难道他们的眼光真的如此厉害?那时我还未成年,如今我已改容易貌,他们十余年前见过我一次,又未曾交谈,居然还能够认出我来?大约这不过是他们的址湖伎俩,靠撞而已。”
    封牧野笑道:“上官兄英风豪气,令人一见,便生钦佩,纵使以前未有见过,如今也不是外人了。小可今日既遇旧识,又结新知,真是快何如之!”
    程达苏道:“两位如何知道老朽到来?”祝见章道:“我们在突厥王廷碰见百忧上人的弟子阳太华说程老帮主已托他代默嗓太师先容,大驾这两日便到。小弟闻讯,欣喜何似,但望早日拜见吾兄,是以和这位大人赶来迎接。”程达苏道:“大帅如此优礼,真是太不敢当了。百忧上人的法驾到了没有?”祝见章道:“听说也是这一两日到来。”
    李逸内心暗惊,想道:“百忧上人与天恶道人灭度神君合称域外三凶,他的武功更在天恶、灭度之上。他若也投突厥,谁人制得了他?”
    程达苏问道:“王城的武士大会什么时候召开?”祝见章道:“已定好了日期,就在三天之后。我还怕大哥赶不及呢。”程达苏笑道:“我老了,此去不过是凑凑热闹而已,他们年少英雄倒可以趁此机会,大显身手,闯个万儿。”“闯个万儿”乃是江湖术语,即是树立名声的意思。
    封牧野策马与李逸并肩,说道:“令叔以诗义驰誉,兄台却喜与江湖豪客往来,端的难得。听南宫兄说,兄台的剑术当世少有,不知令师是哪一位?”李逸道:“南宫兄是故意给小弟面上贴金,其实小弟不过是胡乱学了几手剑法,那敢当此虚誉。”客套一番,封牧野又问道:“上官大人的千金与阁下份属兄妹,这几年来她很得天后宠信,不知兄台可有见过她么?”李逸听他提起上官婉儿,心中一阵绞痛,黯然说道:“我与她虽然份属兄妹,如今却是各走各路,道不同,不相为谋,自从她入宫之后,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李逸这番话出自心中,说来感情甚见激动,封牧野点了点头,说道:“上官姑娘乃是一代才女,可惜她不明大义,改顺仇人,难怪你做兄长的伤心。”
    一路上封祝屡次用说话向李逸剁揉,李逸掩饰得很好,这两人虽是有点怀疑,却也瞧不出什么破绽。傍晚时分,到了喀纱拉尔河下游,封牧野道:“还有日半路程,便可以到突厥王廷,不必急急赶路了。”在河边安下帐幕,吃过晚饭,天色刚黑。
    晚上月色很好,草原景色迷人,大家便在草原上漫步闲谈,程达苏与封祝二人一道,李逸与南宫尚一道,渐渐这两批人分开,彼此都看不见了。
    李逸道:“这位程老帮主似乎甚是多疑,昨夜他几乎疑心那暗器是我打的呢。”南宫尚道:“他十几年来被武则天派人缉捕,在江湖上几乎无地容身,也难怪他多疑善虑。
    我想: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唐室王孙,是个与武则天誓不两立的人,连我也会对你怀疑呢。”
    谈了一会,南宫尚道:“时候不早,咱们该回去歇息了吧!”李逸道:“难得如此月色,我倒未有睡意,你累了你先歇吧?”南宫尚笑道:“殿下你是雅人,我却不懂欣赏什么月色,好吧,那我就先回帐蓬替你们料理卧具。”
    李逸独自在草原散步,心事如潮,越行越远,走到河岸村边,忽听得有人低声说话,有个人道:“程大哥,你有所不知,这里面有个极大的秘密!”正是封牧野的声音。李逸心中一凛,想道:“我且听听他说的是什么秘密。”伏在一个沙丘后面偷听,只听得程达苏问道:“什么秘密?”封牧野道:“你道这江山是姓武的还是姓李的?”程达苏道:“怎么,我离开了几年,难道国中又有了什么变化么?”
    封牧野道:“武则天接受狄仁杰的劝谏,已内定将帝位传给他的儿子卢陵王李显了。
    所以这江山现在是姓武的,将来却还是姓李的。”
    这消息李逸早听得长孙泰说过,不以为奇,程达苏却怔了一怔,随即冷笑说道:
    “武则天当真是老糊涂了,她大约以为儿子比侄子好吧?她也不想,她是从李氏手中夺来的江山!这对于李唐王室乃是一个大大的耻辱,而且被她杀害的王孙贵族,先朝大臣,不计其数,她的仇家,将来就不会报复吗?纵使她得以保全首级,武氏子弟只怕难免要被斩草除根!”顿了一顿,问道:“你们两位是不是为了怕靠山将倒,所以想另投明主?”
    祝见章笑道:“程大哥,我说一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你大约也不是存心要做李姓的忠臣吧?”程达苏道:“我又没食过唐朝的俸禄,当然不必为它效死尽忠,不过武则天迫得我无路可走,如果让我挑选的话,那我还是拥护姓李的做皇帝。”祝见章道:“这就对啦!总之不管谁做皇帝,姓李也好,姓武也好,只要他不与我们作对便行,若能给我们功名富贵,那更是最妙不过!”程达苏道:“不错,你说到我的心坎上啦。”
    封牧野道:“那么,我们不怕对你说了,我们这次,正是奉了魏王之命来的。将来若是突厥大兵打进关中,魏王愿意里应外合!”程达苏道:“此话当真?”封牧野道:
    “怎么不真?魏王他虽是武则天的侄儿,但他也得为他自己的利害着想呀!武则天传位给她的儿子,他还有什么指望?所以只要突厥大汗答应让他做中国的皇帝,他又何辞大义灭亲?”
    李逸打了一个冷战,心道:“这算是什么大义?这简直是猪狗不如!”程达苏哈哈笑道:“武则天这回可真是众叛亲离了!哈,哈,我真是料想不到,原来你竟是武承嗣的密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