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仇世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他救活吧?”
    金碧漪听见“死生未卜”这四个字从快活张口中说出来,她的心情是更加沉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华好像一个躺在墓穴里的活死人,忽地渐渐有了知觉,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好像“看见”杨牧向他走来,大声向他叫嚷。”我虽有不是,但害得咱们家破人亡的却是孟元超!不是他,你的亲娘也不会死。要你报仇,要你报仇!”跟着出现了孟元超的幻影,叫道:“孩子,孩子!”段仇世和金碧漪也忽然出现了,齐声叫道:“他是你的爹爹,他是你的爹爹!”杨牧血流满面,抓着他大喊:“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才是你的父亲,我才是你的父亲!”
    杨华在迷乱中忽然叫得出声音来了:“你不是我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
    迷糊中只觉一缕幽香沁入鼻观,有人偎在他身劳,温润的手心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华哥,你醒来了。你睁眼看看,看我是谁?”
    跟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严肃而又慈祥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说道:“华儿,你别胡言乱语,孟大侠是你的爹爹!”
    杨华张开了眼睛,像是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过来,心中犹有余悸,他发觉自己是躺在床上,房间里有两个人。倚偎着他的是金碧漪,坐在床前看着他的是他的师父段仇世。
    但却没有看见孟元超!杨华在一阵喜悦之后,心头又是不禁一沉了。
    他的心里还是纷乱得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这恶梦是结束了!
    虽然犹有余悸,但在心底深处,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束,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自从他知道杨牧是清廷的鹰爪之后,心中一直引以为耻,他也一直为了和孟元超要决斗而感到为难,希望这个决斗能够拖得越迟越好的,但想不到会在雄鹰阁突然碰上了孟元超,而他又以为杨牧真是他父亲,父亲纵有千般不是,总是父亲,自己既为人子,那就非得替他报仇不可!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孟元超是他的父亲!如果真的话,这就恰如一阵清风,一下子就把他心中的云雾吹散了!
    当然是真的,他知道。因为说话的人,一个是他的红颜知己,一个是他的白发恩师。
    刚才他在神智昏乱之际说出的胡话,是由于要驱逐杨牧在他心中的幻影,不愿认他为父的。但金碧漪和段仇世都会错意了。
    他相信金碧漪和段仇世决不会骗他,他也希望孟元超真的是他父亲。但他却没有看见孟元超。
    蓦地他记起来了,那一剑、那一剑,在那一天他失掉知觉的那一剑,不正是斫在孟元超身上吗。
    “莫非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杨华不由心头颤粟了。“孟大侠呢?”杨华问道。
    段仇世只道他还有怀疑,郑重说道:“华儿,你应该相信我。从今之后,你应该叫孟大侠为爹爹。从今之后,你也不是杨华,而是孟华了。华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条性命是你的爹爹给你捡回来的。你的爹爹有一枝关东大侠尉迟炯送给一他的老山参,他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你!”听了这话,孟华又是惶惑,又是震惊!
    他惶惑的是:为什么孟元超会是他父亲?难道杨牧在小金川告诉他的那些事情竞是真的?
    不错,在他内心深处,一直以有杨牧这样的一个父亲为羞,巴不得自己不是杨牧的儿子。但假如杨牧说的那些事情是真,他也羞于做孟元超的儿子!
    令他震惊的是:从师父的语气听来,孟元超为了救他性命,把可以赎命的老山参给他吃,那么孟元超会不会因此、因此……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父亲,这桩事情己是无可置疑的了。父母做得对不对,那是另一回事情,但假如自己真的杀死了自己的生身之父,他又怎能再活在人间?
    金碧漪似乎知道他的心情,柔声说道:“你别着急,令尊受的伤没有你这么重,一定会医得好的。只是令师希望他能够较为静心养病,所以不让你们同在一个房间。”
    孟华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回过头来,望他师父。他却不知,金碧漪虽然没有骗他,也还是有所隐瞒的。不错,孟元超的伤是比他轻,但孟元超的病情,却是比他更重。
    段仇世从孟华充满惶惑的眼神,已经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了,说道:“华儿,你不要说话。我把你父母的事情,讲给你听。他们自小就是一双情侣,本来就要成亲的,只可惜生逢乱世,拆散了他们的大好姻缘。”
    听完了这个伤心故事,孟华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并不是杨牧说的那样。他的母亲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死了,八年之后方知那是谣传,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才嫁给杨牧的。
    而杨牧当时则还是以侠义道的身份出现的,他的工于心计,不但骗过了许多武林前辈,也骗过了孟华的母亲。
    段仇世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不是你爹的错,也不是你妈妈错,要怪只能怪满洲的鞑子,要恨只能恨欺骗了你的母亲的人!”孟华泪盈于睫,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妈,你的命好苦啊!我真是个不肖的儿子,这些年来认贼作父,还几乎杀了我的爹爹!”
    金碧漪替他拭干眼泪,说道:“过去的都已过去了,如今你们父子相认,骨肉重圆,应该欢喜才对,还哭什么?”
    段仇世道:“过几天待你爹好了一些,你再去见他吧。如今我给你说另外一个故事。”
    孟华霍然一省,说道:“不错,二师父,我正想问你,那天你和三师父受了重伤,我以为,我以为……”
    段仇世笑道:“你以为我们都死了是么?”
    孟华说道:“当时我晕了过去,后来的事一概不知。二师父,原来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为什么醒来之后,我却不见你们。三师父呢?他、他也没事吧?”
    段仇世道:“你的三师父还是好好的活着,和我一样,他的伤亦是早已养好了。但和我不同的是,我没什么顾忌,他却还不便公然露面,所以没有和我同来。”
    孟华这几年来一直为着两位师父的生死未卜而担心,如今这盘塞在心中的“结”一旦解开,自是大为欢喜,精神不觉也好了许多,当下问道:“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段仇世正想回答,有人推门而入,笑道:“好了,孟老弟醒过来了,那天我抢了你的坐骑,你还怪我吗?嘿,嘿,也幸亏有你那匹红鬃马,省掉了我不少脚力,我才能到拉萨报讯之后,又再赶回这里和你爹爹相会。”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了。
    金碧漪道:“张大叔,孟大侠好了些吗?”快活张是孟元超的好友,这几天来,他都衣不解带的服侍孟元超的。
    快活张道:“比昨天好了一些,他发梦也记挂着他的华儿,刚才还要我扶他过来看看呢。我可不敢让他起床。”
    段仇世笑道:“华儿刚刚问起我那一天的事情,你来得正好,你告诉他吧。”接着说道:“华儿,那天就是这位张大哥救了我和你的三师父的。”
    原来那一天段仇世、丹丘生和前来石林向丹丘生寻仇的两个魔头阳继孟、欧阳业斗个两败俱伤,阳继孟邀来的帮手——丹丘生的师叔、崆峒派的长老洞玄子也已死了。段仇世、丹丘生伤得极重,已经停了呼吸,以至杨华也以为他们已经死了。其实他们还没有死。在杨华晕过去之后不久,快活张来到了石林。
    快活张说道:“那年春天,我在小金川见过了孟老弟的爹爹,跟着就到石林来探望你的三师父。希望能够知道你们师徒的情况,好回去说给你的爹爹知道。
    “那天我来到了石林,忽见阳继孟和欧阳业这两个魔头相互扶持,走了出来。我不知道他们业已受了重伤,自忖不是他们的对手,连忙躲避。唉,真是可惜,要是我早知道的话,那天我就把他们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