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子赞叹道:“你们两位真是义人!如今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了。还有谁敢诬蔑丹丘生是‘劫财劫色’吗?”
    台下忽然有人发出冷笑,轻声说道:“此事虽然有人作证,却也只是澄清一半吧!”台下之意,‘是劫财’的嫌疑是说清了,但“劫色”的嫌疑还是有的。原来这个人是洞冥子的弟子。洞冥子在台上不敢出声,他却在台下窃窈私议。
    听见他说这句话的人虽然气愤,但一想孤男寡女,在山洞同住三个多月,这嫌疑却也是水洗不清。为了顾全牟丽珠的面子,本来想斥骂这个人的人,也只好不作声了。
    不过这句话牟丽珠也听见了,她柳眉一竖,说道:“雷老前辈、金大侠,我想请你们作个见证!”
    说话之际,她已把右边的衣袖捞了起来,只见雪白的臂膀上一颗鲜红朱砂印。
    这是标志处女保贞的“守宫砂”,雷震子连忙帮她把衣袖放下,说道:“牟姑娘冰清玉洁,何必理会那些狗嘴里不长象牙的人!”
    金逐流道:“其实何洛早已不能算是牟姑娘的丈夫了,她喜欢嫁给什么人就可以嫁给什么人,谁也管不住的!说刚才那句话的人,应该自己惭愧。”
    牟丽珠冷若冰霜的脸上现出一抹红霞,心里想道:“可惜十八年前,我和丹丘生都是没有这个勇气。”
    往事历历,都上心头。最令她难以后怀的是和丹丘生分手的一幕。
    相处了三个多月,他们的身体已经复原了,珠宝也已经交给义军了,他们是必须分手了!他们默默下山,彼此都是咬着嘴唇,强忍眼泪,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走到山脚,丹丘生终于不能不说一声“再见”了。
    眼看丹丘生就要离她而去,她是再也不能强忍了!
    丹丘生的心情恐怕也是和她一样,两人的手忽地不知不觉的紧紧相握。
    牟丽珠忍不住珠泪夺眶而出,哽咽说道:“咱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丹丘生涩声说道:“我不知道,唉,看来只有听命运的安排。”
    牟丽珠叹口气道:“咱们相处这段日子,在我是觉得最苦也最甜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丹丘生道:“我也不会忘记的。只可惜它是一去永不复返了!”
    牟丽珠心痛如绞,不觉倒在丹丘生怀中。
    丹丘生替她抹脸上的泪痕,说道:“牟姑娘,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并非铁石心肠,我,我也是一样不愿和你分离的!但可惜命中注定,咱们非得分开不可!除非……”
    牟丽珠道:“除非什么?”
    丹丘生摇了摇头,叹道:“但人言可畏,咱们怎能不避嫌疑?这个‘除非’,其实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他没有说明这个“除非”是什么,但牟丽珠已经懂得了。不错,这件案子外面一定已是议论纷纷,在这样情形底下,她怎能和丹丘生结为夫妇?
    牟丽珠低声说道:“我可以等待,等到案情大白于天下之日。”
    丹丘生苦笑道:“我却不敢抱着这样的希望,莫说人家未必会相信咱们的话,我恐怕也不能把真相披露人前,唉,这一天恐怕是永远也不会来的!”
    丹反生料得不错,他回山之后,便因“谋害同门”的嫌疑而给逐出师门了。
    但他也有料错了的。他以为永远也不会来的这天终于来了。如今,这件案子己是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了。不过是不是来得嫌迟了呢。
    她偷眼向丹丘生望去,只见丹丘生正在低着头,如有所思。只不知他是否也在想着和自己同样的心事?
    金逐流道:“丹丘兄,后来的事情,应该你来说了。你愿意把你这十八年来的难言之隐告诉我们。”
    丹丘生叹道:“恩师当年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事既如斯,我说也无妨了。”他说了出来,众人方始知道,他的师父,当年是崆峒的掌门洞妙真人,为什么宁愿委屈爱徒,以致令他几乎沉冤莫白的原故。
    案发三个多月之后,“失踪”的丹丘生方始突然回来,一众同门,自是难免对他大起怀疑,群情汹涌。
    丹丘生为了顾全师门声誉,只好对同门的盘问不发一辞,只肯单独告诉师父。
    洞妙真人听了徒弟的禀告,许久许久都没说话,最后方始叹了口气,说道:“徒儿,为师的只怕委屈你了!”
    原来洞妙真人于公子私都有顾虑。
    在“公”的方面,第一、他害怕这件案的真相公开之后,崆峒派的声誉必将大受影响。
    倘若他的处置稍有不当,只怕还会引起失志反清的一班侠义道大兴问罪之师!
    如何处置才是“得当”呢,在别的不怕公开表示反清态度的门派或许比较简单,在崆峒派却是极难处置。因为崆峒派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条处置叛徒的门规。
    崆峒派的传统是不问朝政,不介入外界的任何纷争,在清兵入关之后的一百多年,也是坚持既不反清,也不替清廷做事的人历代祖师,只是要求弟子专心学武,至于他们的私人交往,和反清的侠义道做朋友也好,和当官的做朋友也好,都是任由他们。正是因此,百多年来,崆峒派与两方都是相安无事。
    洞玄子和海兰察勾结,谋害了反清的关中大侠牟大侠,这件事依照崆峒派的门规,掌门人可以说他不对,也可以警告他以后不许帮清廷做事。但却不能说他是叛徒。而且丹丘生也曾在暗中替义军做事,严格依照门规,他也是要受斥责的。
    洞妙真人本身的态度是比较同情义军方面,他并不以丹丘生所作为非。但要根据本派传统来定是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他还有一层顾虑。
    这第二层顾虑是:假如他要为徒弟伸冤,就必须说明真相。然后行使掌门人的权力,违反传统,自定门规。处罚暗中替清廷作鹰爪的师弟洞玄子。
    这样做虽然未尝不可,因为掌门人有权创立门规。但这样做的话,也就等于表明了态度,在他领导下的崆峒派,今后将是反清的了!一旦表明态度,后果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崆峒派势必要与清廷为敌,他给崆峒派带来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风波,令到门下弟子永无宁日!
    这样做需要极大的勇气,洞妙真人可还没有这个勇气!
    这是把崆峒派的传统根本改变的做法,除了极大的勇气,还要有极大的魄刀。洞妙真人也没有这个魄力!
    洞妙真人于公子私都有顾虑,除了于“公”方面这两个顾虑之外,他也不忍令自己的师弟洞玄子身败名裂。
    这里面有个因由,原来他是曾奉师父的遗命,必须善待这个师弟,一生都照顾这个师弟的!
    他的师父玉鼎真人和洞玄子的父亲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他们碰上强敌围攻,洞玄子的父亲为了掩护玉鼎真人,以致重伤不治。玉鼎真人抚养故友的遗孤,自是难免过分溺爱。洞妙真人比洞玄子年长十几岁,他授任掌门之时,洞玄子尚未成人。是以玉鼎真人在临终之际把这个小弟子——郑重付托给他。
    洞妙真人把自己的顾虑,把自己的难言之隐,都和丹丘生说了之后,不觉流下泪来,说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徒弟,我本是不该也不忍让你受到委屈的,但如今我却求你原谅我了!”
    请问丹丘生还能有什么话说,他只好跪了下来,含泪说道:“师父言重了。师门声誉要紧,一己荣辱算得什么。弟子一切愿听师父吩咐。”
    洞妙真人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出他的安排。
    洞妙真人说道:“洞玄、洞冥要我处你以‘谋害同门’之罪,我当然不能依从他们。但为了顾全大局,我只好含糊其辞,就说你是应负‘处事不当,照顾同门不周’的罪名吧,名义上你是被‘逐出门墙”但在我的心里还是永远把你当作我的最好的徒弟的!”
    丹丘生要被逐出师门,心中难过之极!但却还不能不反过来劝慰他的师父不要难过,说道:“师父,得你老人家这句话,弟子就算受再重的处罚也是心甘。但只怕众同门,可能还会认为师父判得不公,太过偏袒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