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乃神人也。
    倒不是真要拿那小妖怪怎么样,是楚晏清怕到时候出来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毕竟巫疆地域辽远,一个不留神走丢了是常有的事。
    上次他带着凤鸣在巫疆绕了许多日才找到那一团混沌之气,顺便在里面揪了个走火入魔的小孩出来。
    只是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大巫这一说,这次怎么蹦了个大巫出来。
    楚晏清虽心有顾虑,却还是将信将疑地带着两人赶往祝祷之地。
    这里的沼气,比之前还要浓郁上许多倍。
    楚晏清赶到的时候,只见得一片连天的乌黑之色,遮天蔽日。
    他微微蹙起眉,沉吟道:“上次来时,混沌之气还没有这么严重。”
    一旁的罗刹却像是了然:“是因为我吗?”
    忽地,平地刮起飓风,卷起漫天的黄沙和沼气纠缠,铺面的风沙逼得他睁不开眼,只能牢牢抓住罗刹和凤鸣的手。
    待风沙停息,楚晏清正待再看时,身边的罗刹和凤鸣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而他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祭坛之中。
    周遭空无一人,只有祭坛漆黑的地面和影影重重连绵不断的荒山。
    天空灰白岑寂,楚晏清想使力从祭坛出来,下一瞬却愣住了。
    他的仙力像是被凭空抽走一般,经脉凝滞,本来如泉涌的充沛灵力被硬生生地滞堵在了体内。
    祭坛之上,一人身着黑袍,孑然独立。
    “你是大巫?”
    楚晏清对大巫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不堪一击,自导自演的老头身上,和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袍人,只能说毫不相关。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巨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上半脸,露出的下半脸上,盘踞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鸟。
    那鸟的形状极其诡异,九头一身,随着他的动作,那鸟的头也轻轻转动,空洞的眼睛淬着碧绿的光。
    他扯了扯嘴角,对高台之下的楚晏清说:“好久不见。”
    突如其来的飓风吹散了紧紧相依的三人,待罗刹再睁眼时,已置身于山间小屋中。
    小桥流水,春风拂碧,四季常青。
    脚下有一条泥泞小路,蜿蜒曲折,道路的尽头通向一间雅致的小木屋。
    罗刹站在道路这头,神思恍惚。
    记忆中的小屋重又浮现,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踏过熟悉的小路,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木屋。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比他高了不止一个头的男子站在门前,含笑看他。
    眼前的清秀面庞与记忆中洒脱不羁的男子相重叠,补全了罗刹急速流失的记忆。
    “是你吗?”他张口,喃喃地问。
    男子进屋拿了那把木剑扔给他,语气还是那般不苟言笑:“剑学会了没,给我看两招。”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情难自抑地想上前去抱抱他,问他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可是男子用木剑的剑柄抵住了他,他脸上笑意不变,声音却隐隐带了压迫的意味:“先去练剑。”
    罗刹接过剑,于庭院站定。
    霎时间起了风,垂落漫天飞花,落在他肩头。
    他按剑默立,风动桃花,只片刻之间,剑势出刃,气贯长虹。招式既出,排山倒海,凌厉的剑法竟将飞落在剑上的桃花一削两半。
    归刀之时,犹见漫天落花,沾满衣襟。
    罗刹再回眸时,却见男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心下一惊,害怕他又要像之前一样不告而别,急急去寻。
    寻至溪水处时,却见他挽起裤腿,大张着双臂在河里摸鱼。
    见罗刹来了,男子笑着冲他挥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
    罗刹怔在原地,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鼻尖一酸,不禁红了眼眶。
    万钧威压下,楚晏清难掩颓势,他猛地向后退去,单手倚剑,半跪于地。
    黑袍人明明还未出手,就已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真狼狈啊。”黑袍人好整以暇地低头看他,像是在回味。
    “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你这副模样了。”
    楚晏清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黑袍人。
    “真可惜啊,你再怎么挣扎,始终还是棋差一招,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将你视为至宝的东西毁得一干二净。”
    他桀桀地笑着,笑声阴森诡异,回荡在广阔天地间,听得楚晏清心头一颤。
    “好戏开场了,不知道他会如何选择呢?是溺毙在旧日的泡影里,抑或是,亲手了结所爱之人?”
    第28章 瑶台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刹与心心念念的男子待在一起,从夏入冬,看庭前绿意丛生到白雪覆积,像极了男子鬓边渐生的白发。
    像是不知今夕何夕。
    他在心里暗暗祈求,只望时间停滞,再也不会滚滚往前。
    “你会走吗?”他看着坐在廊下悠然自得的男子,问道。
    男子顿了顿,他正要举杯邀月,闻言,将手中杯放下,看向他。
    他的目光有些朦胧,像是一片蒙了雾气的潮湿的月。
    他会这样看我吗,罗刹在心里千百遍地自问。
    “我不会走。”男子的语气柔和而坚定,他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如隔云端。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罗刹仍然看着他,像是没被他的语气所说服。
    “我叫......”他温柔地笑了笑,说:“凤鸣。”
    ......
    楚晏清从来不知道,大巫的实力可以如此强悍。
    身为与菩提一同诞世的仙神,他自诩九天十地除了罗刹和凤鸣以外,再无人是他的对手。
    可这人所展现的恐怖实力,竟比如今全盛时期的他还要强上几分。
    大巫的双手隐在袍中,他并未出手。可无形中施加的万钧威压竟让他寸步难行。
    “你......你究竟是谁?”楚晏清强忍着体内经脉的暴动,四处冲撞的仙力几乎令他痛不欲生——那威压有如实质,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移了位。
    大巫微微偏头看他,语气森冷古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觉得你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楚晏清抬头直视着大巫脸上淬着冷光的眼睛,额间渗出了冷汗。
    ......
    罗刹从来都没想到,眼前恣意洒脱的男子会是凤鸣。
    他怔怔地看着自称为凤鸣的样子,心上突然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夜半时分,男子坐在篝火边,罗刹去滩边拣了树枝递给他。男子从善如流地接过,将鱼串上,置于篝火之中慢慢烤。
    他翻着火,对罗刹道:“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世上有两个我吗?”
    罗刹摇了摇头,静待下文。
    “你已经见过这里的我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团子。”男子兀自笑了笑,像是在怀念。
    罗刹回想起日日跟他呆在一起,对他颇有微词的少年凤鸣,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如你所见,如今的仙界只有三个人,你,瑶台,还有我——准确来说,应当不是我,是少年时候的我。”
    鱼烤好了,男子将鱼递给罗刹,他自己却并不下口。他神色有些怅然:“好景不长,瑶台在不久后仙逝,仙界动乱,不少人界修成正道的修士都被点为仙官,得道飞升。以此来掌管瑶台丢下的烂摊子。”
    听到这里,罗刹眸光微动。
    男子像是看破他心中所想:“有点舍不得?瑶台仙逝的具体原因我不甚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天界曾有瑶台仙神,包括后来的罗刹。”
    仙界逝去的仙官,其魂灵最终归于天地,润泽万物,从此无声无息,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中。
    遗忘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那为什么......你还记得?”他有些艰涩地开口。
    “我不是这个时空中的人,我目睹了这个时空中的一切,所以我理所应当地将过去的记忆带到未来的那个,属于我自己的时空。”男子终于开始吃鱼,刚吃一口,他就放下了:“我回来,是为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