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若他们在这......”楚晏清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他推拒着祁九辞的肩膀,却发现根本推不动,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竟不能撼动他半分。
    祁九辞恍若未闻,更深地贴近他,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楚晏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罗刹,他印象中的罗刹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很少会有失控的时候。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罗刹露出近乎贪婪介乎愤怒的神情,当真像是地狱深处归来的修罗。
    唇齿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祁九辞错愕地放开他,愣在了原地。
    楚晏清用衣袍捂着嘴,目光怨怼:“清醒了吧,也不看什么地方,像个登徒子似的。”
    楚晏清咬破了他的舌尖。
    祁九辞含着舌,像是清醒了过来,原本眼中无尽蔓延的疯狂之色消散了许多,重归清明。
    他怔怔地看着楚晏清,半晌之后,他拭去唇角渗出的血迹,低低对他说了句:“失礼了。”便近乎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说“冲”出去丝毫不为过,因为他的背影确实有些仓皇,甚至差点撞了门。
    楚晏清看着他慌不择路的模样,有些啼笑皆非。
    不多时,砚书带着药修匆匆赶到。
    倾姒伤得比阿若更重些,她在那侵蚀性极强的黑气中呆了那么久,浑身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的皮肉。
    阿若到底只是被大巫逼得受了内伤,又因着在黑气里被倾姒一直抱着,所以无甚大碍。
    楚晏清将这里交给了砚书,嘱托他好生照顾着,砚书和长鸣都尉齐齐点头,乖巧非常。
    他自己出去寻祁九辞去了。
    祁九辞方才那副状态实在不太对,就像走火入魔了一样,怎么都喊不醒。若非他情急之中逼着他清醒,只怕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摸了摸唇角,觉得下颌骨有些酸。
    第32章 追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祁九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
    那个时候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罗刹,带着睥睨一切的傲气,平等地蔑视每一个族类。
    包括身为瑶台仙官的楚晏清。
    瑶台这个仙职,说大也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顶多算个无足轻重的官儿。
    那一点轻重还是罗刹带来的。
    菩提自创世伊始,便与天地共存。起先众仙还对其敬仰有加,顶礼膜拜。凡间百姓家家户户也会种上那么几株,以求转世平安。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菩提落下的巨大阴影逐渐消弭于众仙之中,仙官们一夜之间几乎淡忘了菩提的存在,转而尊奉罗刹和凤鸣两仙尊。就连人间的菩提树也全部消失,近乎于无。
    就连凤鸣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菩提。
    昔日香火鼎盛的小院如今人迹罕至,荒无人烟。连蔓生的杂草都快将菩提淹没。
    但罗刹清晰地记得,他时常路过那间小院,望着凋零萧瑟的荒凉之景,心里空空荡荡。
    他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几次三番踏入无人问津的小院,急切地想要寻找什么东西,却往往无功而返。
    清风吹散了他的记忆,从此一片空白。
    那段时间他体内肆虐的煞气也在疯长,像是褪去了无形的枷锁,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横冲直撞,肆意妄为。
    折磨得罗刹痛苦万分,日夜难眠。
    尤其入夜之后,那股啮心之痛便无限蔓延,将他逼得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楚晏清——也就是新任瑶台仙官走马上任之时,方才缓解不少。
    那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无名修士,得了天道点化,飞升成仙,接下了悬空已久的瑶台之位。
    成仙大典上,久久没有生人踏足的仙界热闹非凡,众星拱月般地围着新上任的瑶台转。
    人群之外,罗刹抱臂倚在菩提树萎缩的枝干上,目光落在人群之中瑶台清浅的笑脸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瑶台转眼看来,却正碰上罗刹移开的侧脸......
    ......
    自那之后,菩提近乎奇迹般地迅速复生,昔日枯萎如小树般的菩提又重现参天之姿,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罗刹心上难熬的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那个叫瑶台的仙官还真是能化朽物为神奇。
    罗刹远没有世人说得那么不近人情,他之时懒得和人打交道而已。那些繁杂琐碎的礼仪让人心烦。
    但他几乎日日都要去菩提树下小坐片刻,一开始他还能骗着自己,说是为了净化体内的业障。
    可时日一长,煞气暴虐的疼痛不再,他再也不能以此来蒙蔽自己,他必须承认,罗刹心里还有未竟之事。
    每次一见到楚晏清,心底油然而生的熟悉之感让他几乎抓狂。记忆缺失的痛苦与烦躁交织,造就了如今阴晴不定,喜怒不形于色的罗刹。
    他开始拙劣地观察着瑶台一举一动。看他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看他日日清扫庭院,将悄悄破土的杂草拔得一干二净。
    有时他会问他,大名鼎鼎,冷面无情的罗刹仙尊竟这样闲,日日赏脸造访寒舍,一坐便是半日,就看着他日复一日做些无甚乐趣的事情,看起来还乐此不疲。
    罗刹总是淡然置之,并不答话。他总是这样无趣,丝毫没有人气。
    瑶台成日跟着个木头相对,憋都能把他憋坏了,于是乎寻了个理由,逃离了因为罗刹仙尊的到来而愈发沉闷无趣的小院,施施然下凡去了。
    罗刹那时有些纳闷:他有这么不通人情吗?瑶台见了他跟见了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还为此找了个人间差事,就这么逃了。
    他心里难耐,便乔装跟着瑶台下了仙界,入了人间。
    瑶台此行是为帮一人渡劫,得道飞升。
    此人便是彼时还未成仙的天山。
    领了个苦差事,瑶台自然上心。是故捏了个朝廷重将的身份,潜藏于还是小小文官的天山身边,行军打仗都把她带着。
    此一日,瑶台一筹莫展地坐在案前,看着天庭敕令,心下只觉难办。
    派他来渡因果,却只说天山命中有一情劫,对方姓甚名谁一概不知,这让他怎么渡!
    他无力地仰天长叹一声:“狗老天,你欺我太甚!”
    忽地,微风渐起,吹得帘帐翻飞,烛火明灭。
    四下俱寂,蝉鸣蛙声交织,听得人心烦意乱。
    劲风扫过,吹灭了豆大的烛火,瑶台心下一惊,手上蓄力,准备给不速之客来个出其不意。
    火热的鼻息扫过他的耳畔,瑶台甚至未及反应,便被人擒住手腕,压着胳膊抵在书案上。
    身后的人似乎极轻极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舒缓:“瑶台仙官,让我好找。”
    熟悉的声音响起,瑶台心底蓦地“咯噔”一下,漏了半拍。
    “罗......?”他还没说完,就被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嘴,未完之语也变成了挣扎的“呜呜”声。
    “叫我九辞。”他说,他执着地翻来覆去地念:“叫我九辞。”
    瑶台怒瞪着他,唇间使力,惊得祁九辞一声痛呼,松开了手。
    “你属狗的吗?”祁九辞看向被咬得发痛的掌心,赫然几道血痕。
    “擅闯大将军营帐,你有几个脑袋能掉?”瑶台将手中敕令翻转,藏在指间,勃然怒道。
    祁九辞看穿他的小动作,嗤笑一声,道:“我是来刺杀你的。”
    说着,他摆出刺杀的姿态,手中寒光一现,直直刺向瑶台面门。
    瑶台躲闪不及,却见那白刃堪堪停在他眉间,刀尖一转,一声清脆铮鸣,祁九辞早已归刀入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眼前轻佻风流之人与记忆中不苟言笑不解风情的罗刹仙尊判若两人。
    瑶台甚至疑心身在梦中,或者是罗刹仙尊得脑袋被门夹了,以致性情大变。
    显然,祁九辞并不想多和他废话,将他五花大绑一顿收拾,就这么大摇大摆扯着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