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玉佩举只近前,翻来覆去地瞧,却未发现什么端倪。
    “好像就是一块寻常的玉佩。”长鸣都尉昂首阔步地过来,见这发着莹莹幽光的玉佩,嘴欠地啄了一下。
    楚晏清一掌拍开它巴巴凑过来的脑袋,怒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长鸣都尉无精打采地撇开头,蔫蔫地缩在了一边。
    祁九辞从怀中掏出那块珍而重之的白玉牌,对楚晏清道:“这也是瑶台留给我的,千年以来,未有异样。”
    两块白玉放在了一起,竟奇异地现出了柔和的光辉。
    掠过耳畔的清风忽地停了,天地静了一瞬,像是都为其失色。
    一排排的梵文显现,指引着他们来路与归途。
    “巫疆之地,万事之始。”
    若想要弄清一切,那便到巫疆去,那里有你们百思不得的真相与过往。
    楚晏清呢喃着念出声,神色惘然:“一切的一切,始于巫疆,最后也要终于巫疆。”
    从哪来,到哪里去。数千之年的纷繁纠葛,翰如烟海,迷雾扑迭,终将有一个交代。
    第34章 生者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逝者如斯,仅剩几页语焉不详的记载,留待后人评说。
    巫疆边境,旷古的寒风过耳,触目所及,寸草不生,满眼荒凉。
    与记忆中千年之前的巫疆无异。
    “你知道吗?巫疆数千年前为远古战场。流血漂橹,死伤无数。”楚晏清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土地,轻声道:“那个时候,仅剩的部落撤离巫疆,只剩下尸堆成山的战场,鲜血染红了泥土,花草都为之腐朽。”
    “看,如今的土地尚有未褪尽的血迹。”
    祁九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无边无际的龟裂故土,横亘不断的荒山占据了视线,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我对这里总是很熟悉。每次来时都像重返故土。那里有我一生的牵绊所在,是与我纠葛最深的地方。我在那里捡到了一个因天地煞气降生的孩子,并将他清清白白地还给了天地。”
    褪去身上就加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白玉牌和玉佩封锁着他所有的记忆,包括过去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
    祁九辞看着他,心里那种不可名状的跳动愈来愈快。
    楚晏清转眸笑看着他:“我们其实很早就认识了。”
    在天地初生,蛮荒降临,万物兴起,菩提叶茂之时。
    有一人一袭白衣,跨过尸山血海,救下了因煞气滋生而横受天谴的无辜稚子。
    忽返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天山上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川,那个时候我最喜欢带着你赤足漫步,看雪影云雾,观银河倾泻。”
    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大雪无声飘落,染白了眼前人的鬓发,铺天盖地的寒意袭来,冷得彻骨。
    他眼底凉薄的笑意就像这场大雪一样冷。
    他说:“我又要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要走?祁九辞在心底想,他为什么又要走。
    “这是无尽的时空溯回。”楚晏清像是看破他心里所想,像是如释重负般:“你的结局指定是退无可退的死局。我早在千年之前已从天道菩提中窥见你的结局,但那时的我不服输,认为人定胜天,世间因果皆由人定。世人生于天地,且为天地所管辖,却也游离天道之外。”
    “天道能决定你现在想的是什么吗,它能预料到我要吻你吗?”
    楚晏清微微凑近了些,他眼底盛着清浅的笑意,缠绵地吻了上来。
    是个一触即分的吻,祁九辞还未及反应,楚晏清就已经退开,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像是只偷腥的猫。
    “它什么都决定不了,它只能决定生死有常,转生轮回。并不能决定你与我当相守一生,生同衾,死同穴。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我们永不分离。”
    “天涯海角处,我都不会忘了你,你也不能忘了我。”楚晏清笑了笑,转过眼,视线重新投向渺远无边的巫疆。
    我爱你,他在心里默默说。
    祁九辞看着他,向来冷漠疏离的瞳孔中罕见地涌上几分温情,他靠近楚晏清,万般珍惜地在他额上印上一吻:“不会的。”
    第35章 鬼市
    巫疆并非荒无人烟,行经之处多妖魔鬼怪,阴魂不散的魑魅魍魉遍地都是,走在路上,楚晏清看着一路的群魔乱舞之景,不由感叹:“还好没带砚书那小子来。就他那芝麻大点的胆子,还没进来就被吓死了。”
    那些鬼怪虽青面獠牙,看起来极其猖獗,却在祁九辞到来之际纷纷退避四舍,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啧。”楚晏清啧啧称奇:“不愧是罗刹仙尊,妖魔退让,就连满天神佛都要敬你三分。”
    祁九辞瞥了他一眼,没开口。
    “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趣。”楚晏清暗自腹诽。
    巫疆辽远,非一时半会儿所能穷极。两人走了一天一夜,还是遥遥无期。
    月上梢头,不远处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看起来倒像是鬼市。”楚晏清喃喃着,他虽恢复了关于瑶台的一部分记忆,却仍是凡夫俗子,多日的奔波早已让他疲惫不堪。他侧头偷偷瞄了祁九辞一眼,小声道:“要不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关于大巫的线索。”
    祁九辞不置可否地颔首,他极目远眺,望向那座亮如白昼的灯市。
    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祁九辞道:“你若累了,那便去吧。”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夕色自天际隐出,青黑色的天幕完完整整地降临正片巫疆大地。
    “为何还有活人?”楚晏清站在离鬼市不远的地方,遥遥望向车水马龙般等着入市的人群和车队,其中鬼怪占少数,而形形色色的行人占了大多数。
    更诡异的是,他们共处一地,竟能相安无事。要知道,鬼怪与人类可是水火不容:鬼怪靠食人类精气而生,人类自然对其唯恐避之不及。
    祁九辞打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半晌之后,置评道:“他们都不是活人,而是傀儡。”
    “原来如此。”楚晏清了然,随即一个更大的难题摆在他们面前:“我们可是活生生的人,该怎么进去?”
    “是个好问题。”祁九辞思忖道:“鬼怪对人类精血的感知极其敏感,你若是靠近他们,就是活生生的血盅,不出一刻便会被分食殆尽。”
    楚晏清被他说得起了一身冷汗,他微微靠近祁九辞,声音有些后怕:“我好害怕啊!”
    说着,他抬起头,笑意吟吟地看着不为所动的祁九辞:“神通广大的罗刹仙尊,您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
    祁九辞被他这服软的语气震得一颤,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喉间微微动了动,声音沙哑:“......有。”
    谁说撒娇无效的?!
    他从怀中掏出两张面具,一张是银制的,花纹繁复交错,淬着冰冷的寒光;另一张是金制的,只有半面,边缘像是被刀劈开过一样,并不平整。
    他俯下身来,将那张银制的面具轻轻放在楚晏清的脸上。
    面具贴上的瞬间,楚晏清便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自其涌出,贯彻肺腑。
    这张面具竟出奇的合适,戴上去严丝合缝,像是天生为他打造的一样。
    祁九辞自然而然地戴上那只金制的面具,他拉住楚晏清的手,绷着声音道:“这样他们就不会看出来了。”
    楚晏清对其深信不疑,他一直对祁九辞有着天生的信任。就算下一步是刀山火海,只要他一声令下,楚晏清都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于是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是真的大摇大摆,就算他们在鬼市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招摇过市,路过的“人”见了他们,也只会稍稍侧目,就像石投入水,惊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鬼市的摊位与人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硬要说有不同的话,大概就是摊主和客人大多不是正儿八经的人,只是做了个人的样子,你卖我买,倒也像模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