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极目远望,视线所及一片萧瑟荒凉。天空灰白岑寂,压得很沉,几只秃鹫在头顶盘旋,发出呕哑嘲哳的难听声响。
    头有些昏沉,脚步也虚浮。楚晏清觉得他可能撑不到最后了,生命正悄无声息地流逝,耗尽他为数不多的气力。
    忽地,云际天光乍现,万丈日光喷薄而出,照耀于楚晏清所在的方寸天地。霎那间万物失色,仿佛他才是这天下至尊。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楚晏清喘了口气,抬眼望去。
    身着黑袍的大巫从并不存在的虚无台阶拾级而下,他抚掌而笑,那笑声邪恶又猖狂,像是看一个再可笑不过笑话。
    “你还能撑到这里。”末了,他缓缓走向楚晏清。他面颊上的九头怪鸟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此时正跟着它的主人一起,对苟延残喘的人垂下不屑一顾的视线。
    “可真是让我惊喜。”
    大巫话锋一转,他脸上的九头怪鸟栩栩如生,跟随着他的动作摄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寒光:“不过也是,你从来都让我很惊喜。之前是,现在也是。”
    他看着狼狈不堪地楚晏清,半晌之后冷冷吐出一句:“如今菩提已毁,我看你还有什么脱身之法。”
    须臾间,平地卷起万仞风霜,将天地都扫荡一空。
    楚晏清抬起头,黯淡无光的瞳孔中现出急速旋转的风暴。
    ......
    远在姒门的砚书心中一悸,猛地坐起身来。
    阿若抱剑倚在廊柱旁,一袭红衣烈烈,闻声回过头来,隔着小窗对砚书道:“你醒了?”
    砚书茫然地看着她,道:“我昏迷了?”
    阿若点了点头,她绕过廊柱,推门进来:“自从公子他们走后,你就昏迷不醒,昏了三天三夜。”
    砚书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摊开的掌心,忽地觉得遍体生寒的风掠过,激荡在心间,从此万千繁荫不再,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荒原。
    ......
    祁九辞很快就和新来的瑶台混熟了,他几乎日日都往菩提树下跑,美名其曰抑制体内汹涌肆虐的煞气,其实只是为了观察瑶台。
    他总是从瑶台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有时候瑶台被他扰得不胜其烦,黑着脸问他是不是闲的。
    祁九辞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闲的,所以拒不回答。
    瑶台日日跟他这个木头成日相对,便是再沉稳的性子也会闷出问题来。于是乎他寻了个美差事,下凡去点化一名仙名为天山的仙官。
    瑶台借此溜之大吉,去人间做了一回逍遥仙。
    他化名楚晏清在人间谋了个差事,专门为帝国打仗,这样正好接近彼时还是他部下的天山。
    天道说天山有一情劫,楚晏清见天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家国,更遑论和人有什么爱恨纠葛。
    他就纳了闷了,这哪来的情劫?
    好巧不巧,正在他要攻城略地,一展身手的前一夜,被敌国将领给偷袭了。
    那人厚颜无耻地把他五花大绑了起来,连夜扛着出了营寨。
    祁九辞这个混蛋!楚晏清在心里恨恨地想。
    楚晏清的手不安分地捶着他的脊背,明明也是习武之人,打在祁九辞身上却像打在了一团棉絮上一样绵软无力。祁九辞勾起唇角,道:“别白费功夫了,你打不过我的。”
    楚晏清趴在他背上,似乎是累了半晌之后,他有气无力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刺杀你。”祁九辞笑了笑,声音逸散在呼啸的风声里,如夜色一般迷人。
    “那你倒是杀啊。”楚晏清无力吐槽,他的腹部正巧顶在祁九辞坚硬的盔甲上,硌地他胃里翻江倒海。
    “我改主意了。”祁九辞似乎察觉到了,他把楚晏清放下。就在楚晏清以为他终于逃过一劫的时候,祁九辞忽地伸手一揽,将他打横抱起,稳稳抱在怀中。
    天旋地转间,楚晏清看见祁九辞绷紧的下颌以及微扬的嘴角。
    “......”他暗暗腹诽,“臭不要脸。”
    “那我还可以更不要脸一些。”祁九辞微微俯身,一弯弦月高挂中空,衬在他身后。
    楚晏清受不了他这直勾勾的目光,他别开脸,小声嘀咕:“说好的清冷仙尊呢?怎么差距这么大。”
    祁九辞抱着他,翻身上马,带着他疾驰而去,声音爽朗明媚:“罗刹是罗刹,祁九辞是祁九辞。罗刹清冷孤傲关我祁九辞什么事。”
    ......
    楚晏清被关进了一处山间小院。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风声阵阵,卷起穿林打叶之声。
    祁九辞身着粗布葛麻,好不清闲地坐在院里劈柴。
    楚晏清穿着一件雪白单衣,清风拂过,吹起他如墨的青丝,恍若遗世独立的谪仙。
    祁九辞见他出来了,神色不变,继续好整以暇地劈着柴。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楚晏清看了他半晌,方才开口问。
    “不做什么。”祁九辞淡然道,“就是想把你带回来。”
    “然后再也不给任何人瞧见。”
    楚晏清这一世为人身,全无法力,自然连与祁九辞一战的机会都没有。祁九辞于院落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饶是他插翅也难逃。楚晏清试过许多次,都无法逃脱。
    祁九辞也在这里面,他袖手旁观,看着楚晏清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把你关在这里,是在保护你。”许久之后,祁九辞说。
    楚晏清猛地回过身来,他步步逼近祁九辞,质问道:“那我的国家呢,我的将士呢,天山呢?”
    祁九辞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只低低道:“你们这一战必败无疑,我只能保护你,若是让天道知晓,你我都要万劫不复。”
    “我需要吗?”楚晏清冷笑一声,他道:“让我一个人苟活着,倒不如让我去死,放我出去。”
    祁九辞的目光有些伤心,像是沉静的深潭,看得楚晏清心头蓦地一悸,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我不想骂你,放我出去。”
    祁九辞虽然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却仍分毫不让:“我不能看着你白白送死。”
    最后任凭楚晏清怎么闹都不松口。楚晏清闹累了,他坐在祁九辞身边,沉默了很久,说:“你究竟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祁九辞自己也不知道,他总是不舍得看着瑶台去死,就好像这一幕曾经真实而鲜活地在他眼前上演过一样。所以他不顾天道的阻拦,执意下凡去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尽管楚晏清会因此而恨他。
    入夜的时候,他去山下小溪抓了几条鱼回来,他好像总是下意识地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藏在树下的纯酿,以及不自觉抓回来的鱼。
    他只知道,楚晏清一定会喜欢。
    楚晏清一声不吭地看着祁九辞给他煎鱼,心里一软,鼻头一酸,就忍不住掉泪。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可他就是想哭,他觉得祁九辞真是蠢透了,揣着一颗真心任他践踏。
    可他还是想走,无论祁九辞如何囚禁他,他都一定要走,他不能坐视家国不管不顾。
    此后的许多日,楚晏清都表现得异常温顺,每日就和祁九辞闲敲棋子,看庭前花开花落,天边云卷云舒。
    祁九辞还是经常给他抓鱼吃,楚晏清也纳闷,祁九辞是如何知道他喜欢吃鱼的。但每次问及时,祁九辞总是不清不楚地一笔带过,让楚晏清也毫无头绪。
    这一夜月色凉薄如水,笼着一层朦胧的雾,看起来像是罩着广袖的灵修美人翩跹的裙裾。
    楚晏清喝了点酒,也逼着祁九辞喝。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汽,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悠远深邃。
    楚晏清看着他的眼睛,着了魔一般,轻轻抚摸上他的眼睛。
    祁九辞微怔,眼前的水雾愈发浓了,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你......你原谅我了?”
    楚晏清笑了笑,如云川雾散,雪霁初晴,让人见了不由为之心折。他微微凑近了些祁九辞,捧着他的脸,额头相抵,清风拂林,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