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阖上眼,未完的叹息和着潸然落下的两行清泪,尽数吞没在了祁九辞吻下来的唇齿间。
    他们最后回了许多年以前的山间小院。
    长风拂过林梢,惊起鸟雀阵阵,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
    “你每年都会来这里吗?”楚晏清惊奇地看着光洁一新的小木屋,院中廊下时常打扫着,近乎纤尘不染。连屋里的桌椅木床都是新的,仿佛从未有人动过,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小木屋并无分别。
    祁九辞淡淡“嗯”了一声,道:“每年你的......祭日之时,我都会回来。”
    怀念那个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人。他消逝于记忆中,且渐行渐远。
    楚晏清了然点头,几日奔波,又加之重伤未愈,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陡然松懈,他双腿一软,沉沉昏去。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祁九辞不知去了哪里,他摸索着披衣起身,向屋外走去。
    今夜无星无尘,唯有亘古的风声呜呜咽咽,院外的竹林影影重重,狂魔乱舞,像极了从地域深处爬出来的凶灵恶祟。
    他推开院中柴扉,脚刚踏上雨后湿润的青石台阶,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猛地弹了回去,颓然倒在地上。素白无尘的衣袍沾上点点咸腥的泥土,就像碾入尘泥的雪白蝶翼。
    “别想着出去了。”祁九辞云淡风轻的声音自身后倏地响起,楚晏清艰难回过身,见他一袭黑衣玄服,倚在竹林篱墙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缓步走过来,轻轻把他抱起,伸手拂开楚晏清脸上交缠凌乱的发丝,轻柔地仿佛他从未做过什么,只是在擦拭一件偶然掉落的蒙尘宝物。
    “这次你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楚晏清仿佛已经累极困极,蜷缩在他怀中,连声音都低得几不可闻。
    “看你什么时候不想再逃出去。”祁九辞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鬓角,缓缓摩挲。
    他就抱着他坐在廊下,看他再次沉沉睡去。庭前竹林随狂风舞成一曲乱阵,皆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中。
    “公子瘦了好多啊。”砚书的声音突兀地自枕畔响起,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床榻之上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前些日子还同他们有说有笑的公子。
    “你别扰他清梦。”这是阿若的声音,她一手揪着长鸣都尉,将它从窗边扔了出去。
    长鸣都尉愤愤“咯咯”了两声,正卯着劲雄赳赳气昂昂地跳上窗,要一雪前耻的时候,忽地背后一凉。
    祁九辞端着药碗,警告地瞥了它一眼。
    长鸣都尉缩了缩头,悻悻地跳下了窗。
    楚晏清早就醒了,只是不想睁眼。他听着耳边砚书叽叽喳喳的吵嚷声,忽地觉得前日种种仿佛一场大梦,总是虚幻。如今才是真真正正存在的,真实的他。
    一阵清苦的药香弥漫,楚晏清下意识地蹙了眉。祁九辞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听起来冷漠又无情:“别装睡了,喝药。”
    “......”楚晏清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小声嘀咕:“怎么每次装睡你都能发现。”
    祁九辞没答话。一旁的阿若见状,极有眼力劲地连拖带拽把砚书拎了出去。
    砚书抱着头,委委屈屈道:“我还没跟公子说话呢!”
    阿若小声斥他:“能不能长点心,没看到罗刹在吗?”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楚晏清闷着笑,这才惊觉祁九辞沉沉地看了他许久,见他回过味来,把药碗往前一伸,不容抗拒道:“喝药。”
    “......这药是非喝不可吗?”
    第43章 命定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就像在巫疆时一样,两人相伴于山间小院,冬看落雪,夏品春茶,不知人间几何。
    楚晏清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他从来不信一夜白发的传说,如今却也不得不信了。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两鬓华发渐生,身边人却青丝如墨,依然意气风发。楚晏清有时候和祁九辞相偎而坐,恍惚间觉得岁月静好,他能这么和祁九辞坐到地老天荒。
    阿若时常陪着倾姒,也算回归师门。只不过两人还是时不时会过来看一眼,顺便把砚书和那只鸡带着。
    砚书一开始离开楚晏清的时候还万般不乐意,奈何楚晏清养病需清修,祁九辞便面色不善地把砚书连带着长鸣都尉一同给轰了出去。
    祁九辞给他打了把竹椅,放在廊下。彼时日光正好,不偏不倚地洒在他清俊的面容上,看起来静谧宁和,他半闭着眼,对砚书的呼喊置若罔闻:“什么?年纪大了,听不清!”
    砚书气鼓着脸,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一眼祁九辞,委屈巴巴地:“我舍不得公子......”
    长鸣都尉也哀哀长鸣了两声。
    楚晏清叹了一声,阿若抱剑倚在柴扉上,和倾姒有说有笑,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祁九辞正在屋里熬药,看着火候,也分不开身。他从竹椅里坐起,向砚书招了招手:“过来。”
    砚书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之后,这才偷偷溜到楚晏清身边。他见楚晏清一脸严肃,像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公子......什么事?”
    “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会跟着我么?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楚晏清第一次认真看着他,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病气。
    “是......是啊。”砚书一头雾水,坑坑巴巴地说,随即又反应过来:“不是啊公子,不要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再说了,游医兄也不会让你舍身赴死呀!”
    楚晏清看着他,淡淡一笑,还装模作样长吁短叹:“谁说我要下油锅了,有的小兔崽子养大了就可以下油锅煮了吃了。”
    “......”砚书嘤嘤道:“呜呜呜公子你好狠的心!”
    长鸣都尉听见这话也炸了毛,它一下子跳开几步远,昂首挺胸地扒着藩篱,一双绿豆眼不安地四处乱瞟。
    楚晏清闷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他咳得动静大,连竹林都静了几静,也把祁九辞从屋里给唤了出来。
    他灰头土脸的,往昔洁白如玉的面庞染上星星点点的灶灰,手忙脚乱地捧着药盅出来。
    楚晏清见状,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了命地咳,憋得好不辛苦。
    “喝药。”祁九辞板着脸,把药碗递到他面前。
    楚晏清抬头笑看着他,眼里泪水涟涟,连眼尾都泛着红,看着可怜又无辜。
    有点求饶的意思。
    但是冷面无情的罗刹仙尊当然不可能让他如此蒙混过关,于是狠下心肠道:“喝了再说。”
    “......”楚晏清无法,只好故技重施,拿出砚书在他面前嘤嘤嘤的一套:“呜呜呜罗刹你好狠的心!”
    砚书和祁九辞同时在风中凌乱,特别是祁九辞,他差点连那副做派都端不住了。
    “先把药喝了再说。”祁九辞半威胁地说:“不然我就喂你喝了。”
    这下换楚晏清坐不住了,他红着脸,也不知道是咳得太过用力还是别的什么,老老实实地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皱着眉一饮而尽。
    祁九辞从怀里摸了颗糖喂给他,见砚书也眼巴巴地望着他,想了想,掰了一半给他。
    这两人果然都是一脉相承的戏精。
    砚书噘着嘴,颇不满意:“为什么我只有半块。”
    楚晏清笑眯眯地看着他:“因为我是你游医兄的心头肉,如果也给你一块,会有失偏颇。”
    “现在不就是有失偏颇吗......”砚书小声嘀咕,不过还是心满意足地捧着糖,又分了一半给他的难兄难弟——长鸣都尉。长鸣都尉高兴得连打了两个鸣。
    阿若和倾姒见他们聊的差不多了,准备把砚书带走。
    “公子一定要好好的。”砚书眼泪汪汪地一步一回头,颇有此生不复见的意味。
    “别说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样。”楚晏清嫌弃地挥了挥手:“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