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大道之行,自在人心。
    楚晏清沉沉吐了口浊气,他抬起微微有些沉重的眼皮,斜向小窗看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弯上弦之月恰巧爬上窗棱,落下一地清辉。他竟一直睡到了月悬中空。
    他摸索着站起身,眼前却突如其来地一黑,一阵眩晕之后,他才勉强扶住墙,堪堪站定。
    砚书也歪在他旁边睡觉,甚至还堂而皇之地靠着他的肩,酣梦中还打起了不大不小的呼噜。
    不是有床吗......楚晏清暗暗腹诽着,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正待出门时,却听见砚书小声的呢喃。
    “瑶台......菩提......共生一体。”
    楚晏清猛地一怔,缓缓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睡得正酣的砚书。
    可惜砚书毫无所察。楚晏清就这么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才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翌日清晨,砚书被他家公子敲了个结实。
    他吃痛一声,抱着头,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只见他家公子好整以暇地在一旁擦着剑鞘,顺便举起剑柄,想趁他还没清醒再敲几下。
    “趁着门里的弟子还没晨起,快走吧。”楚晏清将剑佩在腰间,剑上有一串小小的风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咚”作响,像极了珠玉落盘,清脆动听。
    砚书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家公子骑马下山。一路上畅通无阻,群山掩映,清晨的雾气朦朦胧胧地笼着山头,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咸腥和新树抽芽清新的气息,虽不好闻,却能让人头脑清醒不少。
    砚书握着缰绳,长鸣都尉趴在他头顶的天然鸡窝上,闲适地补觉。他没睡够,是故一脸怨气:“公子,我饿了。”
    楚晏清催马在前,闻言,他含糊不清地说:“我也饿。”
    砚书顶着鸡窝,心情复杂:“真的不和阿若姐姐她们说一声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下落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节外生枝。”楚晏清斟酌着词句,又道:“尤其是罗刹。”
    砚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才竟觉楚晏清看不到。他只好耷拉着眼皮,跟着楚晏清一同下了山。
    果然吃货的忧郁是可以被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
    楚晏清下了山之后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个斗笠,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才饮马城郊,自己带着砚书进城去了。
    他向来对食物没什么要求,不过砚书却挑剔得很,早饭必须一个肉包一个菜包一晚面条加一碗豆腐脑,不然他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死样子,任谁见了都觉得楚晏清亏待了他。
    “猪都没你能吃。”楚晏清接过包子铺老板递来的包子,劈头盖脸地训诫他:“我怎么就养了个胸大无志,光吃不干的臭小子。”
    砚书欢天喜地地接过包子,边吃边讨好黑着脸的楚晏清:“公子对我最好啦!公子玉树临风,又有菩萨心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砚书见了也悲哀......”
    楚晏清对这一番话颇为受用,他拍了拍砚书的小脑瓜,带着他去了面条摊子,要了两碗面一碗豆腐脑。
    吃饱喝足之后,砚书满足地舔了舔唇,心满意足地跟着楚晏清上路了。
    ......
    楚晏清走后的第三天,远在苦海的祁九辞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心里一空,像是被人凿开了个巨大的口子,漏着无穷无尽的寒风。
    他连夜赶回灵山,却发现那座小院早已人去楼空。
    楚晏清走了。
    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他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结界,除非是凤鸣罗刹一般修为通天的人,更别说楚晏清一个病秧子了,就连寻常仙官也无法破开。
    他一个病体支离,法力尽失的人,如何逃出去?
    祁九辞去了姒门,却发现阿若和倾姒也是一头雾水。楚晏清不告而别,任何风声都没透露。
    只是阿若把楚晏清离去之际的竹笺给了祁九辞。
    他把砚书带走了,只留下一句“万事无恙,不必挂念”就翩然离去。
    祁九辞不知道楚晏清要去做什么,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去救他,以楚晏清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性子,必然会抱着必死之心入局。
    他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寻死路。
    ......
    连日奔波,终于到了苦海边的一个无名村庄。
    楚晏清带着砚书找了个客栈歇脚,准备先歇上几天再做打算。
    他把钱袋翻出来,倒了倒,几个孤零零的铜板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砚书见状,心虚地撇过眼去。
    楚晏清觑了觑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能吃。”
    竟真的硬生生把他吃穷了。
    小二把两碗面端上来,砚书艳羡地看了一眼旁桌各色什锦小菜,吞了口唾沫。
    “收了心吧。”楚晏清拿起竹筷,夹了一筷子面,道:“一点盘缠全被你吃完了,这可怪不得别人。”
    砚书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颇有些可怜兮兮地闷头吃起面来。
    “诶,你听说了吗,前段时间有位仙人孤身一人进了无边苦海呢!”
    “啊?真的吗,听说那苦海可是吞人不眨眼的魔窟啊,任你八仙过海,还是修为滔天,统统给你打回原形。”
    “不仅是真的,还有人亲眼看见那位仙人进去之后,苦海都自动给他让了条道,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那帮仙门百家子弟日日在苦海边上打着转,嘴上叫嚷得厉害,实则全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毫无真才实学。临到动真格的时候,又个个推诿,让人笑掉大牙!”
    “哈哈哈哈,仙门百家从来如此,端着一副清风明月不问世事的样子,私底下不知道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怪不得近百年来无人再得道飞升,我看是江河日下,大不如前啦!”
    “说这么大声,不要命啦?当心那群痛惜脸面的人听到了,准给不了你好果子吃。”
    “我又不怕他们......”
    楚晏清和砚书坐在一旁,听了一出你唱我和的对词。待那桌人走后,砚书回过神来,小声对楚晏清道:“公子,听他们说,那苦海还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楚晏清捧起碗,喝了几口面汤。
    “不错。”
    砚书立马炸毛了:“那公子还来趟这趟浑水做什么,连神仙都奈何不了的地方,我们两个病残跑来凑什么热闹。”
    楚晏清赞许地瞥了他一眼,道:“不错,还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
    还不等砚书再次炸毛,楚晏清及时止损:“都说吉人自有天相,砚书这小子从小运气就好。连凡人难遇的傀儡都全让他给遇见了,相信若遇艰险,定能凭借那逆天改命的运气逢凶化吉。”
    “......”
    歇息了不到两日,楚晏清便迫不及待地把砚书揪到了苦海边上。
    彼时巨浪滔天,雷鸣电闪间,天地骤然一亮,又迅速暗淡了下去。
    “果然有异。”楚晏清啧啧称奇,全然不顾砚书在一旁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吓白了脸。
    不远处,一道恭恭敬敬的声音陡然响起:“罗刹仙尊,您来了。”
    楚晏清后背一僵,猛地绷紧。
    第46章 险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当然,这并不是如今苦海的情形,而是曾经风平浪静之时,苦海的无边繁荣。
    楚晏清站在苦海岸边,心情悲怆,跟这电闪雷鸣的苦海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能不能现在就跳进去啊?
    说时迟那时快,祁九辞的目光刚扫过来,楚晏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低了斗笠边沿,揪着砚书转身。
    砚书还一脸状况外的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他:“公子,苦海在那边啊。”
    楚晏清低声斥他:“我当然知道!”
    “你也不看看谁在那边。”
    砚书正待去看时,楚晏清又巴掌给他拍了回来:“让你看你还真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