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道:“敌军......敌军粮草营守备空虚,尽快......尽快攻之......在,在西北乌镇。”
    说完,她无力跌落,彻底晕了过去。
    那夜楚晏清首战告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掉了敌军粮草营,迫使敌军攻势减缓,争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只是天山重伤难愈,自那一晚之后便一病不起,请了无数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如今敌军做好完全之备卷土重来,天山却执意要同楚晏清一道,不肯修养。
    连日的病痛将她折磨得形容枯槁,身形消瘦得近乎不成人样。可她看向楚晏清的眼神却非比寻常地坚毅,像是万年不倒的雪松,任风吹雨打自岿然不动。
    楚晏清终是狠不下心来,沉默良久,拂袖而去。
    如今天山自觉时日无多,却仍不愿缠绵病榻而死。她生长于战场,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孩子,也将终于战场,用手中长戟横扫万军,了此终愿。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黑压压的大军兵临阵前,敌国公主高居后方,睥睨天下的视线短暂地落到了强撑病体的天山身上,复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这场仗打得旷日持久,鲜血染红了半边天际,脚下尸堆成山,到最后两败俱伤,元气大伤。
    天山于濒死之际,最后看了一眼灰败的天空。敌国公主提着长剑,缓缓向她走来,她的脸上染了道道血迹,最后毫不留情地将那柄剑插入了天山的心口。
    天山只觉得天色昏沉得好像要塌下来了,似乎是下了雨,不过这雨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的。
    她想,为什么会有热的雨?
    不过,她也无暇去想了,一只流矢猛地贯穿,那道红衣胜火的身影如蝶翼般轻飘飘地坠落,无力地倒在地上,与周遭的尸山血海融为一体。
    天山眼睁睁地看着她回过身,对她惨淡一笑,胸口大片大片的血迹晕染开,她嘴唇无声地张合,最后却什么话都没说。
    天山拔出心口那柄剑,艰难地撑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抱住她。
    那几乎拼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就连身后有人她也恍若未觉,直到有人毫不留情地一剑将两人捅了个对穿,蓦地抽出。
    楚晏清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下一世,我们可不要做死对头了。”又有人补了几刀,天山牢牢将公主护在身下,硬生生用背部承受了挥砍下来的几剑。
    单薄的身躯如同蝉翼,轻而易举被人撕碎。天山摸了摸公主的脸,沉沉睡去。
    血滴落在她眼睑上,公主也闭着眼,她反手将天山抱住,很紧很紧地,那剑入肉三分,她勾了勾唇角,就像初次见到天山的时候一样。
    一眼惊鸿,一眼不忘。
    楚晏清最终也战至力竭,一时不察,被人一剑捅穿了心脏。
    他的耳边忽地刮过呼啸的风声,像是自远古时期而来,天空灰蒙蒙的,让他有些茫然。
    他忽地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直到一袭黑衣玄袍占据了他的视线。祁九辞蹲身,怜悯地摩挲着他染着血迹的眼角。
    楚晏清含着血沫,艰涩地开口:“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自取灭亡。”
    祁九辞将他轻而易举地抱起,带他脱离身后无边的旷野与骸骨,他的声音逸散在旷古的风声中,如隔云端却又近在耳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楚晏清闷闷地咳了两声,他正像数千年前一样,悄无声息地流逝。
    “嘘。”祁九辞低低地说,“别说话了。”
    于是楚晏清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任他将他带离这片是非之地。
    他们回到了那间山中竹苑。
    祁九辞知道楚晏清活不长了,饶是妙手回春的医圣也回天乏术。
    他看着日渐憔悴苍白的楚晏清,心如刀绞。
    楚晏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身驱迅速干瘪消瘦下去,几乎成了一具骨头架子。
    他还是很喜欢晒太阳,不过睁眼的时候往往是在夜半时分,他轻轻一动,祁九辞就醒了。
    他会把他更紧更紧地拥入怀中,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人间至宝一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细细碎碎地吻过他因梦了魇而湿润的眼角,最后落到他苦涩的唇上。
    一个人怎么会那么苦。
    “不要难过。”楚晏清于空隙之中回抱住了他,声音细若蚊呐,仿佛都在彰显他命不久矣,仍全力吊着最后一口气。他尽力撑着笑,眼泪却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汇成两行清泪,滴落在咸湿的唇齿间。
    “我会回来的。”
    某一日春光大好,万物琴瑟和鸣。楚晏清坐在廊下竹椅上,闲适地晒着太阳。祁九辞在一旁练着剑,熟悉的招式,就和初见瑶台时一样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