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雨,牛角水滚滚流淌,将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冲向下游。
那一夜,坎城周围的茂盛草木在一夜间全部枯萎,枯丛下裸露出黝黑的大片岩石,山谷里多了成群成群的白色蝴蝶。
那一夜,坎城许多居民都惊恐万分地说自己看到街上远远走来一个黑衣女鬼——她穿着黑色长袍,戴着垂下长长面纱的帷帽,走在街上时一步步淌着血,无数白蝴蝶追着她翩翩飞舞。
那是个惨死的厉鬼,害死了牛角水边老实本分的夫妇。
不过甚嚣尘上的诡异传言没来得及传多久,因为两天后的夜晚,屠城开始了。
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曼陀宗屠杀了坎城里活着的每一个人,牛角水里漂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河流。
富丽堂皇的城主府陷入熊熊火海,被付之一炬。
同样是在那个夜晚,曼陀宗在坎城里到处寻找不知愁的身影,却遍寻不到。
那位声名显赫的白衣丧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曾经商旅络绎不绝的繁华小城,在一夜间成了一座死城。
满城亡魂的不甘与怨念,和雨夜里那个黑衣人永无止境的绝望,在这黑色谷地里纠缠凝聚成沼泽一般深浓的魇,最终形成了这个魇境。
白天黑夜,无尽轮回。
***
舟向月注视着沈妄生,轻声道:“其实你没有杀那对夫妻,对吧。”
黑衣厉鬼已与他面对面站得极近,他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幔,看到沈妄生空洞漆黑的眼睛。
周围其他人都心惊胆战地躲在远处,感觉厉鬼只要伸出手,就能撕开无名氏的胸膛。
舟向月说:“你只是回去找东西……找你忘记了的那个东西。”
沈妄生怔怔地看着他。
“你一直在找的东西,是不是惊梦引的种子?”
“不用找了,”舟向月轻松地笑了笑,“那个东西你已经用上了。你想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沈妄生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依然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
舟向月:“……”
这孩子好像傻了,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摘下了头上的帽子,“要不,你自己来摸一摸?”
围观众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咦,大佬脱帽做什么?
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了大佬头上顶着一朵小白花,楚楚可怜地随风摇曳。
众人眼睛睁得更大了:“……”
再下一刻,他们就看见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黑衣厉鬼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大佬头顶上那朵娇嫩的小白花。
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触摸一个新生婴儿嫩嘟嘟的脸颊。
众人眼睛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李婳声轻咳一声,掩口对郑始第道:“我竟然特么感觉到一丝诡异的可爱。我是不是疯了?”
郑始第:“……可能我也疯了。”
舟向月静静地站在原地,感觉头顶那朵花被沈妄生一摸,忽然一轻——它终于变成了一只白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沈妄生忽然流下了眼泪。
一百多年尘封的记忆如蝶翼扑闪起来,挥洒下漫天散落的银白光辉。
他的灵魂永远困在这里,经历一次次永无尽头的轮回。
每次,他都会穿过大街小巷,寻找一个东西。
无数次轮回之后,沈妄生几乎忘记了一切,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但他始终记得要找到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很重要很重要,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一定要把它送到,那个他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
李婳声和郑始第在交头接耳:“这么说,如果王小荷她父母没有去告发沈妄生,他本来可能有机会把要屠城的消息送出去?那样坎城里的人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郑始第:“……好像是这样。不过那个时候那么混乱,就算没有这个障碍,也会有其他的吧。顺顺利利地阻止灾难来临,才是个小概率的事件。”
李婳声咋舌:“太惨了。”
身为千面城的人,她心情比较复杂微妙。
毕竟他们的首任城主在这个故事里是个大反派,而境主又是死对头家的人。
就她所知的千面城历史,当年那位城主身上发生的事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那时的丧魔不知愁原本呼风唤雨、如日中天,但有一天忽然就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老大杳无音信,千面城群龙无首,很快就闹起了内讧,刚收进来不久的无赦道也再次贼心不死地分裂了出去。
半年后,人们再次听说不知愁的消息,就是他已经被捕,扭送到翠微山凌云塔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