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伸手揽住她的肩,「生气啦?」
    「嗯……只是觉得有点怪。」
    「妳这样跑回台湾,我是说如果成真的话,那艾伦会很可怜耶,台湾那么远,要继续感情不容易。」
    「我知道。」
    「妳要好好考虑。」
    「妳看不出我已经考虑得头快要爆掉了吗?」
    雅淳当然知道分处台湾跟纽约要维持感情不容易,但问题在于,她跟艾伦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好维持的。
    谈了四年的恋爱,他们都是很称职的男女朋友--他够体贴、够浪漫,而当两人独处的时候,她也会很小女人的依在他旁边,听他说话、跟他撒娇,家务上手,中菜西菜都难不倒她。
    一旦两人吵架,每每她还在生气的时候,他已经捧着玫瑰花跟巧克力出现在公寓楼下。
    同样是新闻工作者的他们,最能体会彼此的难处,在同事们眼中,他们是天生一对……
    老实说,雅淳原本也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直到最近接二连三的参加了几场婚礼之后,她才开始想,也许自己跟艾伦没有想象中的合适。
    婚礼的甜蜜气氛完全没有感染到他们。
    每每参加完婚礼之后,他们还会约个会,讲讲婚礼上的一切,很有趣、很温馨,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没人延伸到将来。
    他们在一起很好很好,但却不在彼此的计划中。
    一般来说,感情好的情侣在连续参加几场婚礼之后就会跟着昏头吧?可是他们完全没有。
    雅淳发现了。
    她相信艾伦也发现了。
    感情就这样突然淡了,还是约会、还是吃饭,但就是有点不自然,会刻意避开那几场婚礼的话题。
    那感觉非常微妙,除了他们两人,绝对不会有人了解。
    所以--哎。
    茉莉当然不明了她为什么突然感慨,那叹气被她解释成好友在工作前景与感情之间的两难,拍了拍她的肩膀,「有前瞻性的工作固然重要,但,要找到能在一起的人也不容易呀。」
    「我知道。」
    茉莉似乎是满意了,「好吧,那我不打扰妳做功课了,下午要开会,我要先去整理资料,拜啦。」
    ****************
    步出电视台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黑了,雪却还没停。
    因为雪太大,机场全数关闭,旅客躁动,航空公司人员疲于奔命--这是她刚刚念的新闻稿之一。
    虽然铲雪车不断来回,但好像总无法扫除迅速落下的冰花,红砖道上已经积了莫约五公分的白晶。
    雅淳撑起伞,缓步向前。
    走得很慢,但是,脑中的思虑没有停过……
    嘟嘟--
    手机响了。那是艾伦的设定铃声。
    在四个月之前,她听到这铃声的时候总是很高兴,但现在却有那么一点小沉重,手已经接触到包包中的电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无法按下接听键--他没问题、她没问题,他们之间没问题……吧?雅淳其实也不太确定。
    有经济基础,没有过往伤痛,相爱,可在四周的人纷纷步上红毯之际,他们却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不是冷静,而是……
    看着闪烁的幕屏,雅淳按下了接听键,「忙完啦?」
    「还在剪接影片。」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剪接?」
    「刚刚才跑回来的。」
    「嗯……」
    正当雅淳觉得有点尴尬的时候,插拨的声音响起,昔日的不解风情在现在突然变成令她松口气的原因。
    艾伦似乎也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在她还没开口前,他已经先讲了,「妳有插拨,那我晚点再打给妳。」
    然后他挂了,雅淳再度按了接听键。
    「哗!我特别一大早起来,妳居然放任电话响这么久!」
    「学长。」
    讲话劈哩咱啦的男人名字叫做徐崇圣,是雅淳大学时候的直属学长,在台湾的有线电视台担任夜间新闻的制作人兼导播,虽然自从雅淳赴美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但靠着发达的通讯科技,仍常有联络,所以她才会知道他们电视台的主播正在闹别扭。
    「妳啊,准备辞职吧!」
    反应过来的雅淳忍不住高兴,「我过啦?」
    「昨天下午就定案了,原本想直接打给妳,不过算算妳应该还在睡觉,所以才放妳一马。」徐祟圣的声音有着媒体人惯有约快速,「给妳两个月,三月十号到电视台报到。」
    感觉得出来他似乎要挂电话,雅淳连忙叫住,「学长--」
    「怎么?」
    「合约?」
    她得先看到合约才算数,万一她没有独立办公室,然后薪水一个月三千块美金,没有任何津贴,那她也不用回去了。
    「怕我骗妳啊?」
    「怕啊。」
    「喂,亲爱的学妹,妳这样讲很伤害学长我的心。」
    「学长,你连老婆都骗了,身为学妹当然要谨慎一点。」雅淳可没忘记他两年前的外遇事件啊,不要说公司的高层或者是昔日同窗,闹到她在纽约都接到他老婆哭哭啼啼的电话,「口头说说又没有证明,我当然要亲眼看一下啊,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做台北纽约四天两夜急行。」
    她记得刚进电视台不久,还在当采访记者的时候,当时有个带领她的前辈因为有人挖角,对方又提出高薪,因此跃跃欲试。
    当然啦,一样的工作,自然是朝薪水高的那边去,但坏就坏在一切只是口头合约,这边辞了职,那边却没着落。
    闹上法庭,但最后却因为两人是酒后说笑,加上旁边并没有其它人可以作证,因此一律不算数。
    然而,因为那位前辈的年岁也不算小,加上辞职的突然,所以后来当他再度开始面试时,几乎都被打了X。
    这惨案在同业之间很是有名,后来大家都知道了两件事情--第一,跳槽前要先确定合约的有效性;第二,绝对不可以说走就走,不只是职业道德,也是为自己留余地。
    这行业的人就这么几个,谁知道哪天兜来转去不会再次遇上。
    「雅淳,妳不用这么拚命吧。」
    提脚踢了踢路边的雪堆,雅淳笑,「我最脚踏实地了,所以一定要看到合约才算数,确定没问题,我马上提辞呈。」
    「我明天叫人把合约快递过去。」
    「不行,我要有人到。」
    像是拗不过她似的,徐崇圣屈服了,「确定好时间我再通知妳。」
    挂了电话,雅淳朝天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悬在唇畔的,是一抹模糊的笑意。
    就这样决定了呢!她的将来,还有,艾伦的将来。
    以后朋友们提起他们的时候,将是一对因为距离遥远而分开的情侣,由于不是谁爱上了谁,也不是谁辜负了谁,他们还会是好朋友,没有伤心、没有遗憾,心知肚明的好朋友。
    几天后,徐崇圣的助理带着合约飞来了,雅淳细细跟律师一起看过,确定没有损及她的利益之后,签了字,然后跟电视台提出辞呈。
    很短的时间内,大家都知道她要回台湾了。
    有人惋惜,当然也有人对她空出来的位置虎视眈眈。
    雅淳不去管他们怎么看她,开始一边上班,一边陆续将东西打包,还要的寄回台湾,带不走的就送给朋友。
    在电视台的最后一天,当她从主播台下来的时候,四周的工作人员响起了掌声,然后由导播献上花束--接过花束的瞬间,她看到艾伦站在三号摄影机旁边对她一直笑。
    雅淳想他是懂她的,就像她懂他一样。
    爱情可以有很多样貌,幸福的唯一出口并不只在于红毯的那端,现在的他们并不算好,但也绝对不是不好。
    同一时间内降温的感情,同一时间内回温的友情……
    他们一开始本来就是朋友。
    在经过艾伦身旁的时候,她感觉到他伸出手轻握了自己一下,「加油。」
    转过头看他,雅淳笑了,「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