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难,即便只是这样都觉得好困难。
    以前自己可以很直接的说出“Canderella,吃完晚饭出来喔,我等你。”——当时坦率对他来说并不稀奇,而现在要他一样说出这样的话,却觉得无法开口。
    他失去东河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她说的一样,“脾气古怪,愤世嫉俗,对别人抱持着恶意与怒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喜怒形于色,只为了给别人压力。
    “你就没想过,一个男人想跟一个女人独处是为了什么吗?”
    “以前,有一个男人很费心的跟我独处,我以为他喜欢我,后来发现他只是喜欢我家的钱,我家破产后,一直跟我求婚的他就以惊人的速度娶了上司的女儿,所以后来我就再也不想去猜测男人想跟我独处的原因了。”
    “你受伤了?所以到现在还是单身?”
    “我受伤了没错,”高齐稹那混蛋给她上了现实人生的一课,几乎把她的自信打落谷底。“可是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你很宝贝茉茉,所以一定调查过我,为了保住欢乐旅行社,我承接了负债,而且还是八位数字的银行负债,我实在不知道有哪一位勇士会追求我。”
    “也许有人不在乎你的债务。”
    妍安想了想,“那应该是比我欠更多钱的人吧,对方欠银行一两亿之类的,当然就不会在意我欠一两千万。”
    “家财万贯的人也不会在乎的。”
    “你傻啦,家财万贯要娶门当户对的嘛,就像你,你相亲的对象不都是名门千金。”
    纪东佑有种虚脱的无力感。
    这到底该说他真的很不坦率,还是该说她真的很厉害。
    都已经半夜三点多了,他居然为了这个问题还睁着眼楮……
    “沈妍安。”
    “嗯?”
    “我只说这一次,所以听清楚了,我,嗯哼,我,”男人在内心默数一二三,“我……希望你能当茉茉的后母。”
    静默。
    “沈妍安,不要装睡。”
    还是静默。
    “没听到我的话吗?”
    依然静默。
    男人沉不住气,饶过茶几,走到她一直蜷在上面的沙发,弯下身子,“你有听到吧?”
    “……有。”
    两人对看超过十秒,妍安拉起被子转身面对椅背,“我拒绝。”
    男人被打击了,生活了三十年还没有被拒绝的经验,于是,他反射性的问了,“为什么?”
    “你之前来欢乐旅行杜的时候,带着一个很正很正的小姐,我发现她在你面前很能说话,我不希望自己将来交往的对象这么听别的女人的话,光想就觉得很生气,绝对不行。”
    原来是这样,男人心情一下轻松起来,“那是我姑姑。”
    “她明明说她姓程。”
    “她从母姓。”
    “哦。”
    哦?那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拒绝。”
    “还拒绝啊?”如果像他想的一样就好了——听完他的告白后,沈妍安含情脉脉的说,其实,我带茉茉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并不奢求你会多喜欢我,只希望两人多一点见面的机会……
    他果然不懂女人。
    “你那种说法真的很让人不放心,‘希望你当茉茉的后母’,虽然就某种层面肯定了我跟茉茉的感情,可是,这种告白实在很诡异,你能想象有一天,某个女生对你示好,你问对方‘喜欢我哪里’时,对方含情脉脉的回答‘我喜欢你女儿’吗?很不对吧,两个人的事情怎么会扯上女儿呢?”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讲话颠颠倒倒的。”
    “你才发烧,最简单的说法是,因为我会是好妈妈,所以你想娶我,可是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我不介意当现成的妈,可是我的婚姻目标并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好后母啊,那可以是我的附加价值,但不该成为我的主要价值。”
    妍安叹了一口气,又说︰“我相信你很少说这种话,说不定是人生中第一次说这种话,可是你懂我的感觉吗?第一个跟我求婚的人为了我的钱,第二个跟我讲到婚姻的人是为了他女儿,即便是负债千万但我希望婚姻的前提是相爱,想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很好,而不是因为我有钱,或者我能帮他照顾小孩。”
    纪东佑觉得头很大。
    他含蓄的表达居然被解释成那样,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多少有点被打击,但感觉竟也不差。
    这才是沈妍安。
    这才是他的仙度瑞拉。
    即便命运对她不够宽厚,她也不愿意因为这样就委屈着生活。
    男人说︰“我很害羞的。”
    妍安噗的一声笑出来,“明明就是个夜叉还装什么少年啊。”
    “我真的害羞啊,觉得要坦白跟你承认心情很困难,所以才拿茉茉当借口,沈妍安,我很珍惜跟你相处的时光,所以为什么茉茉睡着后我还会待一会,因为那是我一整天下来最期待的时候。”
    静默。
    “我想跟你交往。”
    还是静默。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想一想,再回答我。”
    “爸爸,我今天跟阿姨去找你吃中饭好不好?”
    “好。”
    “那你要等我们喔。”
    “好。”
    正在跟茉茉父女情深的时候,赵爱蕙推门进来,脸色难看的做了一个有急事的手势——
    赵爱蕙是他父亲时代留下来的秘书,资历超过二十年,他很少看到她表情这样严肃。
    “茉茉,爸爸现在要忙,等一下打给你,乖乖听阿姨的话。”
    男人挂断电话,抬头问︰“什么事?”
    “朱小姐在外面。”
    男人停止了翻动活页夹的手。能让这位也见了不少风浪的秘书失去镇定的朱小姐只会有一个。“现在?”
    “在VIP接待室里。”
    “跟她说我很忙,去问问她想干么,仔细看她的鞋子跟指甲、耳环,再回来跟我报告。”
    十分钟后,赵爱蕙再度进来,“她说想见见女儿。”
    “见见女儿?”纪东佑笑了一下,“我让你留意的那些地方怎么样?”
    “鞋子是名牌,不过鞋跟磨损,而且不是今年的新品,指甲旁边有老皮,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去给人家做保养,耳环是一般水钻。”
    “所以她的经济状况并不好。”
    “看样子是。”
    “我知道了,去跟她说我等一会到。”
    纪东佑先是打电话给阳明山的管家,吩咐如果朱盛茉回去,不用开门,接着打电话到医院,告知除了他与程暄之外,不准任何人去探视他的父亲,无论是谁,都要经过他的同意才可以。
    最后是纪氏的律师,让他们下午过来一趟。
    进入VIP接待室前,他吩咐了,挡下所有的人跟电话,他有要事要好好谈。
    纪东佑在朱盛茉面前坐下,望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有点陌生——
    她虽然是个现实的女人,但一直以来都是漂亮的,认识她的时候她很美,跟东河结婚后,东河很爱护这个妻子,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即便是后来成了寡妇,纪家也不曾亏待她,生活始终优渥。
    但现在,不需要看她的指甲或者鞋子,从她的脸他就知道,她的经济状况绝对不好。
    衣服跟包包可以租借,但是气质假装不来。
    “好久不见。”男人笑了笑,“怎么有空过来?”
    “想女儿了,所以过来看看她。”
    “没问题,明天晚上宝嘉饭店可以吗?”
    “呃……好。”
    男人看着朱盛茉极力压抑的不解,忍不住笑了——经济状况不好却出现在这里,最大的可能是想拿孩子当借口要钱。
    就跟以前她想跟爸爸要阳明山的别墅一样。
    以为纪氏只剩下这点血脉,所以开口闭口回美国,想跟公公勒索,现在还是一样,因为他是东河的哥哥,因为他养了茉茉七年,所以想要故技重施——以前说要回美国,现在大概就是说要监护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