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段话若是其它人听来,自是突兀万分,可水云路心中有鬼,自然觉得意有所指。
    刚开始,水云路以为是自己露了破绽,可仔细一想,哪里有可能呢,她的鞋子高了两寸,产后又圆润了些,特意以细嗓子说话,至于容貌,那日若不是她主动呼唤母亲,连母亲也认不出来。
    一年多前生下孩子,等出了月,她连同孩子,牡丹,鹿草又回到馨州这地方,馨州最大的寺庙就是朝然寺,她命鹿草天天在这等,果然一个多月后,便见到母亲。
    李氏出门一向只带着两个嬷嬷,相处年余,嬷嬷早知道这李夫人好相处,不爱别人过分伺候,所以每回出来上香,只要李氏说“我自己走走”,嬷嬷即识趣的不会再跟,朝然寺香火鼎盛,又是佛门之地,能出什么乱子。
    鹿草上前出声相认,自是等李氏落单之时。
    知道女儿还在,李氏自然欣喜若狂,主仆商议完,约定初一朝然寺再见。
    水云路回到馨州后,再也没以真面目示人,那日出现在李氏面前,李氏居然没看出那抱着孩子的陌生女子是自己女儿。
    母女相见各有一番激动,当下便商议了远亲女乞之计。
    端木琛果然如她所想,让母亲把“亲戚”接了进来。
    长星斋只有几个婆子嬷嬷,她一来早已易容,二来从不出院门,是以都进来半年多,也没多少人知道。
    端木琛突然来访,水云路原本不想出去,可那华嬷嬷却说既然端木家对她待之以礼,这时候人在却不愿相见,未免失礼,水云路想想也是,若坚持不出,恐怕才惹人起疑,于是稍做收拾,便跟着华嬷嬷到大厅。
    两年没见,他还是跟记忆中差不多,水云路倒庆幸自己换了容貌,不然只怕要看出破绽。
    母亲回来后,她让牡丹带着儿子在院门口玩,鹿草则在里面伺候,这便跟母亲说起水四太太的后来之事。
    李氏长叹一声,感怀道:“还以为这辈子得看恶人畅快终生,没想到竟还有机会看到报应。”
    “女儿也是这样想,只是可怜了黄姑娘跟大哥的几位妾室。”
    “你大哥仁厚,断不会亏待她们。”李氏喝了口茶,“那端木琛,可有看出异处?”
    “女儿觉得没有,只是他后来跟丫头说的那番话,倒是让我有些拿不得准。”
    接着把端木琛跟桃香的对话转述了一次,“母亲觉得呢?”
    李氏皱皱眉,“只怕是有点知道了……我在端木家住了两年,跟端木琛也说了不下十几二十次的话,他倒是从没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今儿本是不想出门,可谁知那说书娘子一口咬定我是跟她约了,连金婆子也说确实如此,我以为自己最近日子胡涂,约人都忘了,这才出门,可现在想来,怕是为了要支使我出门,好亲自跟你说说话——只是,既然心有所疑,只怕也想出平安是谁,竟能如此镇定……”
    水云路皱眉想了一下,又笑,“母亲不知,他可会演戏了。”
    话说到这里,儿子摇摇晃晃走进来,一下扑在水云路身上,奶声奶气的说:“娘——”
    一见小祖宗驾到,母女俩顿时都笑开了,开始逗弄起孩子,又哄又抱又亲的,直到小娃儿打了呵欠,这才腻在水云路怀中睡去。
    小小脸庞,隐隐已经能看出端木琛的模样。
    水云路笑说:“枉费我怀胎十月,竟是一点也不像我。”
    牡丹疑惑,“小姐,要说那恶人起了疑心,那他也该猜到平安小少爷是自己的孩子,怎会到现在都没动静?”
    鹿草噗哧一笑,“傻牡丹,便是端木少爷没动静,小姐这才没动静,要是他想抢儿子,小姐现在只怕早跑出馨州了。”
    水云路把孩子给了牡丹,“带去后面睡吧,仔细别着了凉。”
    看到李氏欲言又止,说道:“娘,有话直说吧。”
    “云路,这平安总会长大,这,且别说像不像的问题,我们大康虽然民风开放,可你这身分毕竟是买来,又是个被休妇人,平安将来^”
    李氏没说完,水云路却也懂,平安将来只怕被迫一辈子庸碌。
    从官,仕商,都得查上父执辈,平安哪来祖先辈?她的银子够让平安一辈子富贵,但也仅止于富贵,妻子无法娶名门,孩子一样,无法从仕商,要到孙子,才能活得有名目一些。
    当初因为舍不得不要,没考虑就生下来,直到孩子落地,想起他的将来,这才觉得太冲动,这孩子如果普通也就罢了,可万一有那么一点聪明,却因拿不出身分而必须平凡,未免也可怜。
    “母亲放心,我就是为了这孩子的将来,这才又入住到端木家……”
    原本是想带了母亲就走,只是想着平安总归要送回端木家才有好日子,这才使了借尸还魂之计,想探探端木琛哪房姨娘可亲,便让端木琛把孩子记在她名下,但却是进了长星斋才知道,原来他只有一个妾室佩姨娘,还是许姨娘趁着他不在馨州时给弄进来的,给柳氏敬过茶,名分上已经是端木家的人。
    端木琛本没理她,那佩姨娘却被许氏怂恿在司香院门口跪着求见,这一跪没跪见丈夫,倒是激怒了端木琛,把姑侄两人打发上了庄子,没他命令不准出门。
    李氏道:“鹿草,去守着门。”
    见门关上了,李氏才继续说:“云路,那日我听你说,在那二层阁上端木琛兄妹竟然这样算计于你——善待你,只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去偷信,母亲听了比你还恨,刚开始我也以为他接我来此是为了等你上门,好让你替他扳倒废太子,但半年前废太子跟贵妃有私之事暴露,我已经不存在利用价值,大可赶我出门,可也没有,两年多的时间,他对我,实在无话可说,孝顺又尊重。
    “还有,那水四太太之事,你大哥的妾室服药,这世界上也只有水四太太这出主意的,跟负责煎药的我们知道,水四太太自然不可能说,我也未曾与人提,只怕是你曾跟他说起,他才让人把事情透露给黄夫人跟黄姑娘知道,黄夫人这辈子就一个女儿,没那样多顾忌,自然会闹到皇后跟前,我总觉得,他是在跟你赔罪。”
    水云路没说话。
    母亲想的,她自然也是想过,只是回想那一年的甜蜜日子居然都只是戏,想来,还是心有余悸,总怕信了,自己又要伤心。
    “他自己把信偷了,好告诉你,不需要你去偷信了,又让水四太太沦为贱民,给我们出了口气,大好男儿,府上却是一个妾室都没有,对我却是客气的很,云路,我现在想起来,他一直称我为“母亲”,那表示在他心里,你还是他的妻子——
    “若他真有心求和,你也别太责怪于他,要是立场交换,你也不会相信一个从太子府出来的人,何况那人的母亲还在太子手中,虽然不知道端木家跟废太子有什么恩怨,但我在安侧妃那里住了几个月,废太子多想弄得端木家不得安生我是知道的,假若你是他,有一个方法可以很快弄到把柄,保得一家平安,你会用这个快速的方法,还是花上一两年慢慢打入太子宅邸,慢慢买通,等到时机?”
    “那也不能这样对我……”
    “娘自然不是说他是对的,他那样欺负你,娘一辈子都会有气,只是你要知道,有时候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一定会错,只是看你要承担哪样的后悔,也不怕你说我不知羞耻,我与邻家哥哥感情甚笃,婚后也相处融洽,可水四爷要人,他也不过就是个镶画木工,为了保得高堂与弟妹平安,只能把我卖了,云路你想想,若是他为了成全夫妻情意,不愿将我卖出,结果会是如何?”
    水云路不语。
    她爹就是个看上的女人一定要弄回府的个性,水家有地位,又与大官交好,结果还能怎么样,官府会上门,随意安个名头,一家拉进大牢,速审,全家沦为贱籍,在官奴场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