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信,崔允明的两个妾室都有了,崔大太太急忙回去——大房到现在才两个女孩,好不容易又有孕事,媳妇心眼小,自己肚子不争气倒是很会拿捏有孕的妾室,她得回去亲自盯着,可别像去年一样,没一个保得住。
    虽然担心女儿,但想想母亲在呢,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雅儿吃亏,交代了一番,于是在五月底回京。
    而崔雅儿就更怨了,她是李家的大少奶奶,怛她到现在都还没圆房。
    李老太太先前顾着霍小玉的肚子,都一直没说什么,直到过了四个月大,大夫说稳了,这才让人把李益叫来自己的长松院,说:「妻子总归是妻子,雅儿又没做错什么,别冷淡她。」
    李益笑说:「我哪里冷淡她了,每日早饭不都跟她一起坐在祖母下首吗。」
    「你知道祖母是什么意思。」
    「祖母,我知道您是觉得我能担起自家,也能旺岳家,这才作主替我娶了表妹,表妹若是安分,我不会如此待她,但她却是个不安分的——先前在京城,我只不过去了玉儿那里几次,她便跟姑母上门大闹,还出言污辱霍大人,玉儿饶了她一回,反倒给自己种下祸根,让姑母跟表妹上堂官家里塞银子,玉儿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在大堂上被打得满脸血,若不是我去得及时,郑姨娘只怕晚点就会被拖来,打死在那。」
    这些李老太太都是第一次听到,表情原本还算轻松,听到后来,越显严肃。
    气量这样狭小,不太行啊……
    「别说我跟她无名无分,就算已经成亲了,男人上小凤居找花姐儿喝酒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吵到巷子里吗?万一孙儿将来纳了妾室,她是不是要吵闹到院子里去,将来入了官场,应酬难免,难不成我去过的烟花地她都得去骂上一骂,把姐儿揪出来瞧瞧模样才罢休,那孙儿的脸要往哪放,搞不清楚的说不定还会传说我惧内呢。」
    李益知道自己的祖母,跟她讲情爱什么的,跟她抱怨家人瞒着他娶进门什么的,一定讲不通,讲男人的面子就对了。
    会不顾男人面子的女人,怎么会讨男人喜欢呢。
    果然,李老太太脸色闪过一丝为难,「雅儿怕你被抢走,这才如此,现在已经成了正妻,心里有底气,想必不会再如此乱来。」
    「祖母莫不是忘了杨伯父送了两只补身的珍珠鸡过来,爹吩咐厨房炖了,一瓮给祖母,一瓮送去牡丹苑,表妹也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算准时间,亲自去大厨房把要送去牡丹苑的那瓮拿走了,一只炖鸡都要争,我还真不知道她什么不争,我若真和她成了夫妻,让她生下嫡子,只怕以后没清静日子过。」李益蹙眉说着。
    「益儿,她毕竟是你的妻子,你这样冷落她——」
    李老太太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祖母,若这婚事我事先知道,就算不喜欢,我也会尊重她,不会让她如此丢脸,可是,我从没答应要娶她——我连新郎官的衣服都没穿过,怎算我娶了她?」
    李老太太叹息,「你这是在怪祖母自作主张?」
    「祖母自然是希望子孙都好,但表妹心狠跋扈,我可不想继续领教,当时她不过是崔小姐,玉儿也不过是霍姑娘,她就能用钱买动官府,倘若真的二十板子打下来,即使年轻,也得躺床三个月,至于郑姨娘那样的身子,即是死在当场了,没名没分的,她都敢如此,一旦跟她圆房,让她生下嫡子,我怕哪日趁我外出时,得宠的妾室跟庶子就会被拉上官衙,等我回来时只剩下尸体跟莫须有的罪名,祖母总说表妹善良,那是祖母没见过她心狠的时候,无冤无仇也想致人于死地,若不是我考拔萃科时在崔家住了近一年,后来上了昭然寺又亏得崔家表哥常替我携带东西,我连每日早饭同桌的面子都不会给。」
    李老太太抚额道:「那你说说该怎么办,能讲出个方法,祖母以后不烦你。」
    「看她要当个虚位大奶奶,还是我写张休书给她也行。」
    李老太太真不知道该怎么讲了,「她二伯父好歹也是当官的。」
    「祖母,你孙子我初入仕途就是正辅,高仪府可是皇上亲自开口给的,这殊荣大黎朝可没几人有过,崔二老爷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侄女跟我过不去,何况崔家大房跟二房根本不来往。」
    这头是祖孙在较劲,至于霍小玉,她现在全副精神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十二岁落水,留下了些病根,大夫说她身子偏寒,孩子又预计在冬天出产,因此饮食都得依照菜单来。
    李益原本是几日才来看她一次,现在几乎都住在牡丹苑了,有时候见他摸着自己凸出来的肚子,笑得一脸高兴,总感觉很神奇——她和母亲差点要遭殃,他赶来搭救,当时见他在大雪天忙出了一额头的汗,只觉得心软,便答应了他的婚事,后来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心想,再赌一次吧。
    此刻见到他的笑脸,真觉得自己赌对了。
    原本还在担心他赴任时自己没办法跟,却是没想到皇太后薨逝,大黎上下官员必须服孝一年,所有官员异动也都暂停,他得延到明年十月才会起程前往高仪府,到时孩子差不多十个月,正好一起上路。
    「小姐,姑爷,日头快落了。」
    李益闻言,连忙扶她起来,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出牡丹苑。
    两人走在花园间的石板道上,晚风凉爽,花香迎面而来,吹得好不舒服。
    中间遇到几个下人,自然十分有礼——这位虽然是良室,但现在怀着孩子呢,听说少爷都写休书给大少奶奶了,这位良室就算一直没名分,也是儿子的娘,差不到哪里去。
    「有件事情想问你。」
    霍小玉笑道:「准。」
    多好,有话直说,不用猜测,这样相处最简单不过。
    「我刚从宁州回来那日,你跟我提起能两次给郑姨娘下毒的只有桂子跟浣纱,当时你是这么讲的,「可桂子对我很忠心的,她曾经为了给我买药,把自己卖了」,我前两日赏了桂子些东西,说是赏她卖身换药的忠心,可桂子说她只有小时候被卖过人牙一次,还是被赌鬼老爹卖的,自己可没做过什么卖身换药的事。」
    霍小玉蹙眉,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吗?
    大抵是紧绷了两个月,见到他回来终于放心,一时没注意就把前生之事说了出来。
    李益记性极好,无法轻易唬弄过去,但若跟他说实话,他岂会相信?如此荒诞离奇,话本里也没这样不可思议的故事。
    「你,可有听过苏光宗与赵喜娘的故事?」
    李益虽不明白她怎么提起苏光宗与赵喜娘,但还是回了,「自然是听过,去年在京城,我还拜见过苏大人与苏夫人。」
    「京城里,有好多花姐儿想当赵喜娘,可是十之八九都只有香姐儿的命,有个姑娘呢,运气不好,也成了香姐儿,穷困潦倒,连买药钱都没有,一个婢子忠心,把自己卖给人牙,换了五两银子给小姐续了药,但人拗不过天命,那姑娘年纪轻轻就死了,魂魄飘移间,以为要进阎王地府,可怎么也没想到一睁眼却回到十二岁年纪,人生又来过一次,但昔日生活过的记忆却也没磨去,所以有时说话会不小心,你信不信?」
    李益微有诧异,但仔细一想,自己都活了百年,她不过也就是从「年纪轻轻」变成十二岁,有什么好奇怪,「原来如此。」
    这下,换霍小玉讶异了,「你信?」
    「我信。」
    李益心想,她前生不幸,现在总算过得上平顺日子,也是运气,「那个花姐儿又活过后,可有去找那负心书生打他几顿?」
    「过日子要紧,怎么会想到这么多。」
    李益觉得奇怪,浣纱说起自己爹时,那脸上的恨意让人难忘,若霍小玉也曾是香姐儿的命,只怕更要恨上百倍,可她刚刚分明就是轻描淡写带过,似乎就只是在讲一件普通不过的事情,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快意恩仇的霍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