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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死者复生有违天道,势必代价很重,他为什么要花大心思救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孩子?还送他一处灵脉宝地?
    这要说背后没有什么图谋,岳初晓自己都第一个觉得不可能。
    但似乎事实的确是他随心救了永无疾,然后八百年都没有算计过他。
    岳初晓想了又想,有些郁闷地得出一个结论:以前自己好像确实行事古怪。
    说纯粹良善使然拯救无辜稚子,却没给八浮留下一个罪孽轻些的活口。
    说喜怒无常随心所欲,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超过他自己现在的道德界限。前两天还是弄不清别人,现在反倒连自己都搞不懂了。
    “……后来我发现我的样子太容易被轻视了,连带着星湖都被看低一眼,索性和我们的丹长老一起制了易容丹,一枚管效七天。毕竟总归是看起来老成一点的模样合适我这名头。”永无疾说,“不过七天的时效还是太短了,得想办法延长,可惜失败得反反复复,这几百年都没什么进度。”
    永无疾的语气相当轻松随意,星湖许多堪称秘辛的信息以闲谈的方式交流出来,传递到岳初晓手中,像一个礼貌而富有暗示的预兆。
    岳初晓暂时舍去那些一时没有答案的疑问,垂眸看向孩童模样的永庄主,等待着预兆所暗示的后续。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救命之恩”便足以让永无疾这位活了八百年的高位者不顾一切向他剖白自己,那么只能说星湖山庄发展到如今的天下大宗实在是过于幸运的巧合。况且永无疾已经庇佑了他的亲友一次,恩再大也差不多偿清了,面对此时记忆全无的“恩人岳初晓”,实在不该以如此低的姿态来博取他的信任。
    除非自己本身对于他还有其他未表明的价值。
    “很抱歉,当初做事轻率,白白让你受了这些年的麻烦。”岳初晓说,“等我找回记忆,我再找找帮你摆脱体型束缚的方法。”
    这是他对于永无疾给出信息的试探,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对应上永无疾想要的东西。
    永无疾摇了摇头,年幼未长开的脸上满是热切,目光真挚:“当时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早已成为了匣中物,哪里还有现在的境遇。”
    他瘦削的身姿站得挺直,影子在烛火的拉长下巍然如山。
    山随着话语倾倒——永无疾俯身向他施行了一个重礼。
    岳初晓闭上眼生受了这个礼,眼底映出在岫云山扎根稳定灵脉的那株小小魂树:“……阿珥开云他们得你相助,你已报恩了。”
    永无疾心绪电转,听他这句话,又见到他受了礼,当即便知道了岳初晓早明白了自己未言之意,并给出了应允的态度。
    “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事相求。”永无疾眼底划过欣喜的光芒,很快散去,垂眸苦笑一声,却没有直接明言所求何事。
    岳初晓掀开眼皮,等待他的所述。
    永无疾没有立刻说话,他刚刚行过重礼,衣衫有些褶皱。他仔细抚平了,起身再拜,礼重程度更甚之前。
    “当今天下灵脉紊乱虚弱,修士难进修为,生灵灵智难开。我想求一个挽救之法,复原灵脉。”永无疾额头触地,以最谦卑的态度请求,“望天道大人准许。”
    永为辰前一刻还觉得永无疾姿态低下得古怪,后一瞬“天道大人”入耳,惊得她捏烂了手中刚从永无忧那抢来的果脯:“天道……大人?”
    在永无忧心中,天道的分量恐怕还比不上真正能让他干活做事的永无疾,倒是接受良好。
    在场另一位不露讶异之色的反倒是纪开云。生而知之、通晓灵力,岳初晓的特质确实容易联想到天道。只是天道规训人间万物,无情无欲,而岳初晓是个活着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天道?
    岳初晓反应完全在永无疾意料之外。他骤然起身,避开了永无疾此礼。理由虽然和纪开云想到的不一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天道。
    他承不起,也不想当这个“天道”。
    “我不是。”岳初晓沉下眸光,立即否认,“我也没有办法让它准许。”
    他顿了顿,看向仍然保持着拜姿的永无疾,还是软下了有些过激的情绪:“但是灵脉有办法。”
    永无疾直起腰,跪坐在地,脸上并无半分错拜天道的失望,满是欣喜:“请说。”
    复原灵脉……
    见他这样,岳初晓反倒少有地犹疑了片刻,由于通晓世间,恐怕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他自己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了:“很难。”
    恐怕不会是合永无疾心意的方法。
    “难度无妨,只要有办法就行。”永无疾语气镇定且郑重,“我会倾全力去做。”
    岳初晓别开眼,望向窗外。窗帘没有拢得很严,随着风轻动,露出一角光景。
    他瞳中浅浅染上了夕阳拉开的一线余晖。
    暖色的霞光下星湖的山水祥和至极,草木楼阁之上掠过浅淡的云影,掩不住其中宁和的生机。
    “……”岳初晓叹气,还是没有立刻将答案交给他,“为什么想复原灵脉?”
    为了不负大宗与天下第一人之名救护苍生?还是想借充沛的灵力找寻飞升重塑身躯之法?
    他知道自己这样一问得到的只会是永无疾想让他知道的答案,不知会掩去多少私心异想,但岳初晓还是将这一问句说出了口。
    承诺既已给出,还不如找一个冠冕些的由头,往后若是这一轻率允诺之事发展到不想预见的地步,也可以权作自欺欺人的幌子。
    只是出乎意料,永无疾开口就坦然地令人吃惊:“一半为这天下,一半出于私心。”
    他稚子模样的脸庞上满是不符合外表的沧桑坚定:“数百年来人间多出祸乱,疾病滋生,归根到底是灵脉不稳引起的连环之灾。星湖弟子虽然众多,疲于奔走世间收效仍是甚微……我想求一个安稳。”
    “还有天下的妖修灵兽,本就饱受修士排挤,如今更是因为灵气减少而生存艰难。譬如只留存在星湖被我护下的水云雁一族,他们如今连开灵智都困难,更不必奢望化人形修行了。哪怕是成功掩去异种特征以人的面貌作为星湖弟子的妖修们,也难吸纳灵力与渡雷劫。他们最大的生机和机缘全在灵脉里。”永无疾瞥了一眼边上的永无忧和永为辰,流露忧愁,“前路渺渺,出于个人私心,我实在舍不得只是看着他们。”
    不大的静阁安静了好一会,落针可闻,最后打破沉寂的还是岳初晓:“好。”
    他俊秀的面容上敛去了所有神情,岳初晓语调轻缓,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心跳加快:“不过你首先要知道,灵脉崩溃的原因是什么。”
    追逐了八百年的猜测终于在寥寥数语中落定为符合愿望的现实,永无疾喜上眉梢,终是按捺不住急切,追问道:“是什么?”
    岳初晓张了张口,欲出口的话被识海一阵突兀的细密疼痛打断。他明白来源,强行回神,报复式地生生将一字一句咬得格外清楚:“这是‘它’的选择。”
    “你误将我当作天道,却不知真正天道的想法与处事。如果说你的愿望、你的行事都是在违背天道……”他瞳中映着的天空夕阳余晖落尽,染上夜色,“永无疾,你还要继续吗?”
    风骤停,窗帘垂落,分开了室内室外两方天地。明明冬雪初霁,星湖的结界中更是和暖长春、天朗气清,却随着岳初晓的话凭空有闷雷声响起,隐隐回荡在小室内,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如果岳初晓没有否认他是天道,这雷声将为他的言语增添威慑的意味。但是他否认了,于是这些低沉而厚重的声音就变得微妙而危险了起来。
    岳初晓暂时还不知道自己通晓万物的原因是什么,但在“灵脉”与“天道”这两个概念出现在通晓的范围内时,寻找原因对于现在没有记忆的他已经意义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