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惴惴不安的宁合,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吓坏了吧?”
    “那里有结界的,傻子。”
    云衫略带狡黠地看了一眼这亲密无间的两人,道:“这话我跟他说过了。”
    她轻咳一声。
    “小主子你采到的珍珠呢?”
    芷溟想起珍珠,方才被母亲厌弃的情绪被冲淡了许多,她从腰间乾坤袋里掏出刚刚寻得的蚌壳,它合得紧紧的。
    “不知道有没有,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蚌。”
    众人都在翘首以盼,可用水晶小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这巨大蚌壳,里面竟然是空的,连肉都被人吃得干干净净。
    云衫有些尴尬地挠头。
    “哎呀,天色太暗了看不清,常有的事。”
    芷溟沉默着,她想着这百日里要做的事情多添了一项,就是给他找一颗比那猪妖视若爱物的珍珠还要更好的珍珠。
    月珠越来越暗了,大家便商量着往住处去,那些水晶隔间被月珠的暗光一照,折射着她们每一个人的模样,影影绰绰。
    果然是水晶宫啊,连床也这么冰凉,虽然现在仍然是夏日,可是感觉这凉都透到了骨髓里。
    宁合坐下去又默默站了起来,他有些尴尬地望向芷溟。
    “太凉了。”
    许是想起曾经自己说过的即使变成鬼也要待在江底的“豪言壮语”,他的脸红红的。
    “如果有床被子就好了。”
    芷溟靠回床上,伸手把他拉进了怀里,那温热贴着她,略显粗糙的衣料摩挲着她的肌肤,鼻尖盈满他甜甜的气味。
    真是奇怪,好像只要抱着他,她就心安了,她不会再去想母亲,也不会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宁合觉得自己双颊更热了。
    “难道今晚要一直这样么……这样你会难受的吧?”
    “你才多重?”芷溟说完把头埋进他的颈间,贪心地闻着。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他浅浅嗯了一声,重新把目光投向穹顶,月珠黯淡遥远,像极了岸上每月十五才会有的圆月,只是略大一些,她们仿佛躺在了来的那艘大船上,那些闪动的银鱼像游动的群星,星星组成了一条新的发光的河。
    “这里真的好美……”
    “是吗?我在这儿长大,一切都司空见惯了。”
    宁合又想起来那个珍珠衍生出的梦,他忍不住地想,自己真是贪心啊,他两个都想要。
    他想要在岸上好好睡觉,吃饭,穿衣,但他也想来此处游玩,和她待在一起,这里远离人类纷争,那么静谧,没有谁会来打扰他们。
    “刚才云衫说你没吃那些鱼,你现在饿不饿?”
    “如果太饿了,我带你回陆地上去,这里是比较难点火的。”
    宁合从未感到过心内如此的平静,在她怀抱里,他彻底放松下来,双眼舒服得眯成了一条缝。
    “不饿,也不累,就想这么躺着。”
    但,脑海中又回想起陈璃说的话。
    他不敢问,他怎么问呢?他左右不了结果。
    他只能逼自己不去想。
    身后仿佛靠着云,他觉得凉,可半梦半醒之间,自己好像又回到那红光之中。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红光,而是火。
    是火组成的地狱,因为太痛,反而像在看另一个谁受苦,看着他如蜡般融化,五脏,四肢都错乱不堪,看着他宛若一块浑浊的冶金石在火里淬炼,似是十分相信自己能成为什么,那双眼珠坚定不移地望着前方,亦望着现世的他。
    他没有再怕,他也想知道这往事尽头是什么,这些让他心烦的,甚至不知是否属于他的记忆,总有一个终点不是?
    结局便是那朦胧淡漠的影子出现,将他带离地狱。
    “我变成凤凰了么?”
    再次睁眼时,他听见自己这么问她,但她没有回答。
    “你真的遮掩得很好,可我知道,你的左手应该是毁了……”
    “我真的害怕,我怕你再伤害自己,这次是手,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我知道,她们都对你不好,没关系,我对你的好,她们全加在一起也比不过……”
    他好像没有力气了,梦里的他开始犯困,合上眼睛,再也不会痛了,都结束了。
    最后一眼,她好像摇了摇头,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着光,落到了纤尘不染的金色地上。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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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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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自己乘坐田螺为了逃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芷溟有些感慨。
    那个时候她是如此慌张懵懂。
    四人谈话间,她如实告知了母亲潞州城发生的惨事,却见她神情纠结,左右为难。
    她随她们俩一道去陆地,并不是为了潞州城,她有自己的目的地。
    深夜,田螺在菱山脚下缓缓流淌着的江水间浮出。
    芷淳离开得很快,快到芷溟觉得甚至不需要这么快的,毕竟母亲的身子骨看起来是如此虚弱不堪。
    陈璃也离开了,甚至没告诉她们她要往哪儿去。
    腥腥的江风裹挟水汽,随着天光破晓,码头逐渐升起了雾,在雾中一切都变得朦胧,芷溟牵着宁合的手站在码头那高耸的,标志性的灯笼柱下。
    那灯笼柱上挂着的彩纸灯笼瞧着残破老旧,从前,每个傍晚都要换新的上去。
    “先回村子?”
    “我现在算是逃犯。”宁合抬头望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分外苦涩。
    “还是不要去了。”
    他有些郁郁地低下头,坐在船上从空中往下看的时候,村子都不见了,大约自己的房屋也不知被谁夷平。
    好像只要他不回去,那座房子,他的院子就会永远的停留在那儿,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他记得卧房的气味,灶台处的灰烬,院子里每一个角落,每一小片土适合种些什么。
    他不敢去看,亦不敢去想它们已经消失不见。
    “我们,先去找姐姐。”他满是期待地望向她。
    总要告诉姐姐一声自己还活着,不是吗?
    正好现在街上人影没几个,应该没这么巧会碰着认识的谁把他认出来。
    他原先在江底就已经想着要乔装一番,想着变成一种和之前截然不同的风格,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只有烙月。
    烙月掌门曾经送过他衣服,淡如烟的湖水绿色,他今日好好穿着,略有些宽,头发只挽了一半,其它都放在两旁用来遮脸了,浑身上下素雅简约,又处处透露着疏离,即使是村民站在他跟前,估计也认不出是他了。
    穿过那巨大的雕花门楼,再拐过兴庆街和其余几条街道,就到了胡府。
    芷溟上前去敲门,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门才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在缝里偷偷打量着她,也不说话。
    “我有事要找宁杳,可否……”
    话音刚落,那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姿态坚决。
    她又连续敲着门,但门后再无任何声音,街道上渐渐有了三两行人,亦脚步匆匆的,像是为了办事不得已出的门,之后便要赶快回家。
    她回头看着阶下的宁合,等着他的决定。
    “姐姐,可能是不想见我吧……”
    宁合心里莫名不安,他想着她也许是因着他的逃跑而受了牵连,是再也不能科举了吗?
    现在该去哪里?他好像又如上次离开一般,再无地方可去。
    “我们去望江楼找周连问问。”
    这是他唯一能想起的,对他态度最为良善的那个人,他现在有芷溟在身边,也不怕有谁会来擒拿他。
    他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那唤阿皮的螭族人说的捕风捉影的话,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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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府令大人的私宅里,到处都是神情严肃的银盔守军。
    戏台是临时搭起的,就搭在了荷花池前方的回廊上,是温菱的长女温骆冰特意从元峰找来的戏班子,虽然比不上京中的,可配着满池清丽荷花,仍有几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