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言的尴尬在此时的寿皇殿中蔓延。

    隆科多这会儿也不敢出头了, 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而廉亲王在一开始的疑惑过去之后,很快便脸色惨白,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十四阿哥做出了什么愚蠢的事情,一时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中只剩惶恐。

    最后还是马齐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皇上,不如先去给先皇上一炷香吧。”

    皇帝此时心里也明白, 现在不是处置这些人的时候,因此便冷哼一声,一甩袖子, 前往先皇灵前祭拜。

    倒是把十四阿哥给扔到一边了。

    十四阿哥面上依旧还有不忿,张口又想说些什么, 却被八阿哥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老实些吧。”

    说完也跟了上去。

    他们一行人祭拜完先皇, 皇帝这才让十四阿哥起身,只是面色还是不大好:“太后这几日一直记挂着你, 你既然回来了, 便先去看看太后,让她老人家安心。”

    十四阿哥听她提起太后, 面上又忍不住浮出讥诮神色:“皇上说的是, 我自该入宫看看太后, 只是我听人说,太后这段时日竟是病了?”

    这话说的十分阴阳怪气, 一出口,又是将皇帝气的三尸神暴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

    “皇上息怒。”隆科多赶紧出来打断皇帝不理智的话,转头对十四阿哥道:“十四爷有所不知, 先皇离世之后,太后娘娘十分悲痛,还一度曾想要为先皇殉节,是皇上劝了好久这才劝住的,太后娘娘悲痛之下,这才病了,如今十四爷回京,也该多抚慰太后娘娘心情才是啊。”

    隆科多是真的怕皇帝暴怒之下,说出什么他们这些做人臣子的,不该听的话。

    而皇帝被这么一打断,顿时理智也开始回笼,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冲动了,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隆科多的肩膀,沉声道:“舅舅说的很是,你这么大的人,竟是连这点孝道都要我来教你吗?”

    十四阿哥被气了个倒仰,心说分明是你篡位谋逆,这才将额娘气病了,你这会儿倒是说的好听。

    没错,十四阿哥根本就不信先皇会让自己的四哥登基继位,这分明就是他暗中串联了隆科多,谋逆篡权!

    但是十四阿哥现在虽然已经气急,却也没有气到理智都消失,知道自己如今不能和皇帝对抗,因此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那就多谢皇上教导了。”

    这话说的十分不恭敬,甚至还带着几分讥诮,皇帝眼中冷意愈甚,一甩袖子,又带着几个文武重臣走了。

    几人一路回了紫禁城,都不敢说话。

    现在大家伙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真的怒了。

    尤其是八阿哥,他这会儿已经是满头冷汗,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沉默的走在队伍最后,心里惴惴不安。

    **

    十四阿哥这一回来,京里的局势又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有一些对新帝登基还心存不满的人,一时间都聚集到了十四阿哥身边。

    不过这些人到底还是少数,皇帝也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隆科心里知道,皇帝是不会任由这些人继续结党谋私的,只是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好直接下手处置罢了,等到年后,皇帝必然有所动作。

    这一日隆科多入宫请安,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见着隆科多来了,便放下了手里的奏折。

    “舅舅来了,快坐。”他这段时日以来,对隆科多可以说是多有优容,甚至还允许隆科多不经奏请,自行栓选官员,可以说将一国的人事权,直接交到了隆科多手上。

    可是他越这样宽容以待,隆科多心里却越是战战兢兢。

    隆科又不是嫌弃自己坟头草太长,皇帝给你脸,你还真就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因此行事的时候,隆科多依旧兢兢业业,事事必禀报过皇帝之后才敢自专。

    只是隆科多越发如此恭敬,皇帝对隆科多则是越发欣赏,礼遇也越发丰厚,还时常同人夸赞隆科多,说他进退有度,恭敬小心,不擅权。

    此时的隆科多,面对皇帝的亲近,依旧还是恭敬的连道不敢,然后又老老实实的将近几日吏部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无非就是皇帝登基,要准备明年的恩科之事。

    皇帝对开恩科还是很重视的,等隆科多说完,又提点了两句,这才算完。

    隆科多也把皇帝的意思牢牢记在心里。

    而皇帝在说完正事之后,又说起了闲话。

    “这几日十四弟入宫探望太后,太后之心甚慰,身体竟然也好了几分。”

    皇帝说这话时既有感叹,还有几分酸溜溜的意思,让隆科多听得有些好笑,他沉默片刻,跟着进言:“太后如今年事已高,心中所虑者,除了皇上便是十四贝子,如今十四贝子能承欢膝下,想来太后心中自然宽慰,皇上仁孝,只是平日里朝政忙碌,不能事必躬亲,日后倒是可以命十四贝子每日入宫探望太后,侍奉汤药,如此也可安太后之心。”

    这话的隐含意思就是,给老十四找点事儿做,别让他整天窝在家里不知道策划什么阴谋诡计。

    而且给太后侍疾,这也是正经理由,太后宠爱小儿子,这谁人不知,十四阿哥作为幼子,侍奉母亲旁人也挑不出什么理。

    皇帝也不是傻子,自然立刻就明白了隆科多的言外之意,笑着点头:“舅舅这话极是,太后年事已高,朕平日里又忙碌,是该让十四弟多多在她老人家跟前孝顺才是。”

    见着皇帝采纳了自己的意见,隆科多心中也松了口气。

    转头皇帝又和他说起了明年给诸位皇子设立上书房的事儿。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给诸位皇子找老师,就不能和之前一样简单了,肯定得找朝中既有威望又有学问的人来教导。

    这其中需要教导的重点人选,自然就是未来的乾隆皇帝,四阿哥弘历。

    皇帝和隆科多说了他的选择,一个是左都御史朱轼,一个是大学士张廷玉。

    这两个人隆科多自然都没有意见,朱轼他知道,是个极为严格自律的老夫子,做官官声也很好,张廷玉就更不必说了,简直就是大名鼎鼎,让他给皇子当老师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但是隆科多自己此时却有一点小小的私心,便沉声道:“皇子们如今年幼,多读一些圣人之书自然好,只是日后皇子们都是要入朝站班听政的,若是只学圣人之言只怕也不妥当,或许也可以学一些民生疾苦,和西洋的科学道理,这些都是先皇极为推崇的事情,也有助于皇子们日后行事。”

    皇帝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有些不大自然,原本有碍于先皇一朝的诸子夺嫡,他是不打算让自己的儿子日后也早早入朝听政的,免得又重蹈自己的覆辙。

    但是当着隆科多的面,这话却不好说,他斟酌半天,只能先将隆科多的这话应下:“舅舅这话说的很是,身为皇子,若是不能了解民间疾苦,只知玩风弄月也是不好,此事朕会斟酌着办的。”

    隆科多不知道皇帝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了,便也只能又将皇帝恭维了一番,退了出去。

    **

    过完年之后,便是雍正元年。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雍正元年正月一过完年,皇帝就颁诏于天下。

    也是向全天下通知一下,自己登基了,现在皇帝换人做,咱们正式改元。

    雍正元年二月的时候,远在四川的年羹尧回到京城给先皇奔丧。

    他一回来,皇帝便十分重视,第一时间在养心殿接见了他。

    隆科多第二天就听说,皇帝当场就加封了年羹尧二等阿达哈哈番世职。

    所谓二等阿达哈哈番,用汉文说就是二等轻车都尉。

    隆科多也被加封了这个世职,还是一等的,只是如今隆科多身上本就有国公的爵位,因此这个世职让他的儿子岳兴阿承袭了。

    现在看起来,皇帝对年羹尧的看重也不下于自己。

    隆科多之前是没怎么见过年羹尧本人的,对他的印象不是来自于历史上的一些戏说,便是来自于皇帝本人口述。

    这回总算是见着本人了。

    隆科多是在他前往吏部述职时见到他的。

    此时的年羹尧还没有日后的嚣张跋扈,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官员,见着隆科多也很客气。

    不过因着两人都是雍正宠臣,自然也不敢太过亲近,因此只是说了几句话,年羹尧便告辞离开了。

    隆科多想着此人如今的谦恭和谨慎,实在是想不来他日后怎么会发展成那样的嚣张跋扈。

    不过这事儿也不必由他来思考,很快的,皇帝为大行皇帝上了谥号,曰仁皇帝,庙号圣祖,陵为景陵。

    其实在庙号这件事上,皇帝的行为也让很多人不解,《礼》曰:祖有功而宗有德,有功是奠基之功,德是守成之德。

    先帝前面明显还有个世祖章皇帝,要说奠基之功,也该是世祖,给先帝上祖的庙号明显不妥。

    但是皇帝就是死活要给自己老爹这个面子,礼部的官员也没办法,最后只能别别扭扭的定下这个圣祖仁皇帝,大家还得夸皇帝孝顺。

    而雍正皇帝明显也很满意自己的这番操作,上完庙号谥号之后,还和隆科多感慨了一番。

    “圣祖皇帝有功于社稷,圣祖之庙号,当之无愧。”

    隆科多还能说啥呢?只能微笑同意了。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也需要皇帝安排,庄亲王博果铎正月的时候去了,而且偏偏他还没有留下子嗣,需要找人承嗣。

    此时庄亲王的小宗惠王一支中还有四人在世,按理来说,无论如何都该由惠王这一支小宗入大宗来继承爵位。

    但是没想到皇帝又来了一番骚操作,他直接把先皇的十六子胤禄过继给了博果铎,让他继承了庄亲王爵位。

    这完全是不符合规矩的,但是如今的皇帝,就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族长,是大宗中的大宗,他如此行事,其他人又能如何呢?

    好好一个铁帽子王的爵位,就这么飞了,庄亲王一系人是有苦说不出,而胤禄则是高高兴兴的奉旨出继,白捡了一个亲王爵位。

    不过隆科多却能看出来,这一出并不是爵位继承这么简单的事儿,皇帝只怕是想要削弱这些军功贵族的权力了,毕竟之前支持八阿哥的那一帮人,大半都是满洲的军功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