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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藍花楹
    清晨的陽光從窗簾半拉的窗戶照進來, 會議室的椅子上橫着兩具“屍體”,桌上地上散着紙張,有些淩亂。
    時見微打着哈欠推開門, 怔住,沒打完的哈欠又咽了回去。她徑直走到魏語晴跟前, 伸手摸她的側頸動脈。
    “還活着。”魏語晴沒有睜眼, 聲音幹啞, 一出聲就仿佛在冒煙。
    昨晚和段非在會議室通宵一整晚, 看完了缺失的帖子, 盯完了外語學院主樓的監控, 眼睛都要瞎了。
    随手拉過來一把椅子,在魏語晴旁邊坐下,時見微打開電腦, 瞄了眼依舊歪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段非:“你們昨晚通宵了?”
    看這樣子,沒換衣服也沒回家, 頭發亂糟糟的,會議室裏也一片狼藉, 全是通宵工作的結果。
    魏語晴嗯了一聲:“不是九點開會嗎?你怎麽這麽早。”
    眼睛睜不開,她微微眯着, 神色倦怠。
    “再看一遍屍檢報告, 我怕有遺漏。”
    時見微順手把手裏的杯子遞出去,“喝嗎?”
    是咖啡。
    魏語晴搖頭,随手指了下桌上:“昨晚幹了兩杯,我現在看到咖啡就想吐。”
    她起身打算回辦公室整理,路過段非, 擡腳輕輕踢了他一下,“起了。”
    段非囫囵幾聲, 腦袋側歪在椅子上,斜眼看她。
    魏語晴蹙眉:“什麽眼神?”
    段非閉了閉眼,沉氣:“落枕了。”
    脖子轉不過來。
    魏語晴笑出了聲:“收拾一下準備開會,辛苦了,段警官。”
    段非反手扶着脖子起來,跟着她出去,也不忘嘴貧:“別光口頭辛苦啊,給點實際的呗,魏組長。”
    時見微翹起二郎腿,端起杯子,一邊喝咖啡,一邊滑動電腦的觸控板。
    能不能像她一樣,成熟點。
    九點,開組會的人準時到齊。
    白板上列着嫌疑人的照片,以及人物關系。嚴慎捏着馬克筆,站在白板旁邊,對每個人進行了簡單的人格分析,以及如果兇手在他們之間,他們可能存在的作案動機,基本都是感情糾葛産生的動機。
    他單手叉腰,帶着幾分慵懶勁兒。陽光照進來,有一半金色落在他身上。
    時見微撐着下巴,喃喃道:“腰好細啊。”
    話落,他突然看了過來。
    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視線,時見微觸電般怔住,瞳孔瞬間微張,心髒狂跳。她的聲音應該沒有很大吧,這都能聽見?
    只兩秒,嚴慎便移開視線,繼續分析動機。
    “是啊,倒三角。”
    耳邊傳來慢悠悠的聲音,揶揄調侃明顯。
    時見微垂眼,清了清嗓子,裝作沒有聽見。
    魏雨晴瞥她一眼,笑而不語。
    “小時法醫。”
    突然被點名,時見微恍然擡頭。嚴慎單手搭在白板上,朝她挑了下眉,“說說屍體吧。”
    “……哦。”時見微抱着電腦上去,站在幕布前,直接翻到照片那一頁,彙報屍體的屍檢結果。
    眉眼間嚴肅認真,偏偏紮着丸子頭,腦袋上碩大的冰絲蝴蝶發夾,同她說出口的話有幾分違和,但這種反差放在她身上,又恰到好處。
    “死者的頸部指紋和指甲縫的皮膚組織碎片均屬于嫌疑人陳揚,也就是說,死者生前和陳揚有過肢體沖突。後背的挫擦傷是由于天臺矮牆刮蹭産生。額頭的傷口是磕碰傷,經鑒定,是案發當天上午,死者在圖書館和嫌疑人蔣一鳴産生争執,被對方推了一把,磕在窗臺上導致。這些機械性損傷均為生前傷,且不構成死亡。”
    “從死亡時間和高墜損傷程度來看,死者的直接死亡原因是高墜。高墜的話,他殺、自殺、意外事故,都有可能。”
    技術科的人贊同地應了一聲,接下她的話:“根據現場腳印方向、墜落角度來看,她有明顯的掙紮痕跡。現場沒有蔣一鳴的腳印,我們認為,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秦萱也點點頭:“屍體身上的指紋、指甲縫皮膚組織碎片、現場物證都證明,天臺當時只有陳揚和胡雨珊兩個人,蔣一鳴在案發當天沒去過天臺。”
    段非撐着文件夾,轉了轉筆:“我們這邊昨晚發現,陳揚離開現場的時間和胡雨珊墜樓死亡的時間對不上。”
    魏語晴配合地敲了敲電腦,在時見微下來之後,順手投屏,放出一段監控視頻:“外語學院主樓正門的監控顯示,陳揚在下午三點五十的時候就離開教學樓了。”
    胡雨珊是高墜致死,時見微和嚴慎是第一目擊者,再根據屍檢結果,能确定她的具體死亡時間是下午四點四十左右。
    中間間隔将近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發生了什麽?
    秦萱靠在椅子上,提出另一種可能:“難道……是自殺?”
    話落,會議室瞬間陷入一片寂靜,衆人沉默。
    雷修問:“除了這些,還有別的嗎?”
    魏語晴點開一條錄音:“嚴教授提供的錄音,肖穎陳述了陳揚、蔣一鳴和胡雨珊的關系。再結合我們在桐大那個校園讨論組小程序找回的帖子,胡雨珊生前大概遭受過……精神暴力和PUA,簡單來說,就是被嚴重孤立和被精神控制。”
    段非:“有件事兒不奇怪嗎?我們之前見她的導師張缙儒,他說胡雨珊開朗聰明,是個熱情的小女孩兒,跟誰都能打成一片。這确定是同一個人?”
    雷修眉頭緊鎖,看向嚴慎:“嚴教授,你怎麽看?”
    他畢竟是桐大的老師,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事,也是他們這一群人中,離死者、嫌疑人最近的人。
    嚴慎靠牆站着,雙臂交疊在身前,逆光,後背沐浴着整片陽光。
    指尖點了點胳膊,他沉聲道:“我記得我跟你說過,胡雨珊有強迫型人格傾向,被別人打亂秩序會暴躁。肖穎也說,她和張缙儒因為論文的事有過争執。她有很嚴重的精神壓力,被孤立和排擠有論壇帖子證據。跟誰都能打成一片,這話明顯有問題。”
    魏語晴疑惑:“他在隐瞞什麽?”
    雷修伏在電腦前,把頁面跳回到整理好的帖子時間軸:“如果是自殺,她受到的精神暴力能追溯到兩年前,承受兩年多突然爆發,一定有導火索。”
    段非頓悟:“所以空出來的這一個小時發生的事,就是她自殺的原因。”
    話落,魏語晴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小莫打來的電話。
    “魏組,新發現。”
    聞言,魏語晴開了免提:“說。”
    “有一段視頻,發你了,正在傳送。這視頻是從蔣一鳴的電腦裏找到的。”
    魏語晴等了會兒,點開收到的視頻,把電腦推到中央,一群人湊了過來。
    視頻是偷拍視角,鏡頭有些晃動,狹窄的門縫裏看到有兩個人。看了會兒才看清,是胡雨珊和張缙儒,在學校辦公室,張缙儒是商學院的副院長,有單獨的辦公室。
    視頻裏,胡雨珊坐在辦公桌前,對着電腦似乎是在修改論文。
    張缙儒站在她身邊,又挪到她身後,手突然覆蓋在她握着鼠标的手上。胡雨珊想抽回手,沒有抽動,被死死握住。張缙儒壓低身子往她身上湊,側過臉幾乎親到她。
    “來,你看看,這一句,這麽寫是不是不太專業啊?”
    惡心。
    時見微挨着魏雨晴坐,看到這,攢眉蹙額。其他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段非咬牙切齒:“衣冠禽獸,為老不尊。”
    看了不到三分之一,魏語晴擡手,啪的一下合上電腦。
    “原視頻在誰那?多少人看過這個視頻?”
    小莫的電話沒有挂,聽見她問話,立馬回道:“原視頻在蔣一鳴手機裏,他說他電腦備份了一份,給陳揚發了一份,只有他們倆手裏有。”
    “确定嗎?”
    “确定,我們這邊已經找過陳揚,有一份完整的筆錄。他交代了當天下午的所有細節,包括這個視頻。”
    小莫說,“他約胡雨珊在天臺見,想求複合,但胡雨珊沒同意。他惱羞成怒,掐胡雨珊脖子的時候,把這個視頻翻出來給胡雨珊看,語言羞辱了一番,就走了。”
    挂斷電話,魏語晴的臉冷得可怕。
    一股沉重的氣氛在會議室裏蕩漾。
    所以。
    被追求者強迫、被前男友羞辱、被導師侵犯留下視頻,這一樁樁噩夢在同一天欺壓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最後,她決定為這一切畫上句號,選擇了結束。
    -
    忙完一整天後續的事,時見微交完報告,存檔好案件筆記,準備下班。曹叮當和秦萱在走廊裏碰見她,叫她一起去吃飯,在隔壁抄手店。
    她沒有胃口,婉拒了兩個人,捧着手機打車。
    大腦一旦空下來,思緒就飄到案件之外。那些屍體傳達的具有指向性的信息,她不是沒有看到,只是自欺欺人,不願意相信。
    眉間卷着烏雲,無力感從心底升騰起來。
    朝抄手店走,曹叮當一步三回頭。
    秦萱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時見微雙手插進羊羔絨衣兜裏,半張臉埋在衣領,垂着腦袋,模樣乖巧地站在街邊等車。
    她有些放心不下:“她是不是因為胡雨珊的事,有些過不去。”
    曹叮當嘆氣:“師姐不只是主刀法醫,還是目擊者。結果死者是因為精神暴力導致自殺,連一個可以繩之以法的兇手都沒有。師姐肯定難受死了。”
    “那更不能讓她一個人呆着啊,萬一鑽牛角尖怎麽辦?”秦萱說着要折回去找時見微,被曹叮當攔下。
    “诶诶诶,萱姐,開導師姐這種事有最佳人選。”
    “誰啊?”
    曹叮當噼裏啪啦敲着手機,發完消息轉過去給秦萱看了眼,得意地彈了下舌,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嚴教授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
    被念叨的人此刻正坐在桐大行政樓的辦公室裏,喝着剛泡好的白毫銀針。
    紀信坐在他旁邊,問他胡雨珊的事。
    辦公室裏其他三個工位已經沒有人,只剩下駱成舟一個人對着電腦噼裏啪啦地敲着鍵盤。
    偏偏另外兩個人悠然自如,當他不存在似的,喝茶聊天。
    駱成舟瞄了他們一眼,繼續盯電腦:“你們倆誰能過來幫我寫點,今晚這頓飯能不能按時吃上就看你們的了。”
    出了這麽大的事,一天到晚打不完的電話、聯系不完的人、寫不完的文件,他快死在工位了。
    紀信喝了一口白水:“你吃不上,關我們什麽事?”
    他沒有喝茶的喜好,尤其還是傍晚,怕睡不着。
    駱成舟:“你三十七度的嘴怎麽說出零下二十度的話的。”
    “少說兩句吧,能在這兒等你就不錯了,我的賬還沒和你算。”嚴慎放下杯子,續了一杯茶。
    駱成舟擡頭:“什麽賬?”
    嚴慎:“在我媽面前胡說八道的賬。”
    “……”
    駱成舟心虛閉嘴,把腦袋低了下去。
    放下杯子,嚴慎低頭看到曹叮當發來的消息,眉間輕擰。他起身出去,給時見微打電話,無人接聽。
    “你們先去吃飯,我有點事。”門推開一點,嚴慎沒進來,在門口說完就走。
    駱成舟猛地擡頭:“什麽事比吃飯重要啊?诶——”
    辦公室的門已經關上,把他的話隔絕在室內。他欲言又止,看向紀信,“什麽情況?”
    紀信聳了下肩:“我哪知道。”
    -
    曹叮當在微信裏說得還挺嚴重,全是紮眼的感嘆號。說這個案子對他師姐的打擊太大了,一蹶不振,連愛吃的紅油抄手都不吃了,擔心她鑽牛角尖,一個人出什麽事。
    出了行政樓,嚴慎朝停車的地方走,邊走邊打電話。
    能打通,但沒人接。
    路燈忽明忽暗,操場熱鬧的聲音遠遠飄過來。
    拉開車門,嚴慎剛要上車,無意間擡頭,隐約看到不遠處教學樓的頂樓站着一個人。他順手把車門關回去,往那邊走了幾米。
    看清樓上的人,他凝眸蹙眉,心頓時懸起來,長腿邁開沖進教學樓,一路上了天臺。
    “時見微!”
    把人從天臺邊緣拽回來,嚴慎的聲音沉得可怕,“想幹什麽。”
    他皺着眉,神色緊繃,語氣稍微兇了點。胸腔裏團着起伏的氣,但被他克制着壓了下去,傾瀉出來的,也不過十分之一。
    外語學院教學樓天臺的警戒線還沒拆,昨晚大風,警戒線被吹斷了一條,堪堪飄在地上。
    她站在天臺邊緣,胡雨珊站過的地方,手抓着矮牆,半個身子探出去,臉側的發絲被風吹亂。
    “沒想幹什麽,只是想感受一下,從這裏跳下去需要多大程度的絕望。這個地方這麽高,風大,還冷。”時見微低垂着眼眸,臉上沒什麽表情,看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聲音壓了壓,帶了些委屈,“疼。”
    擔心她,他抓着她胳膊的手有些用力。嚴慎松了點力氣,拉她到天臺中央的長凳坐下,屈膝蹲在她身前。
    他的聲音緩下來,沒有方才的急切:“沒辦法說服自己?”
    時見微咬了咬下唇,悶悶不樂的嗯了一聲。
    嚴慎:“為什麽?”
    微擡眼眸,時見微盯着他的眼睛,安靜地看了幾秒,篤定道:“你知道。”
    “我猜的和你親口說的,不一樣。”
    要聽她說,也要她說出來。
    “大學教授,為人師表,幹那種禽獸事。”時見微哂笑一聲,憤懑地罵了一句,“我還覺得他儒雅,雅個屁。”
    話落,聽見一道氣音低笑。她看過去,本就生氣,這下更不高興了,“笑什麽?”
    嚴慎收了點聲:“痛快了?”
    “還行吧。”
    “再罵一罵?”
    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讓她再罵一罵,痛快了舒服了才好。不像他會說出來的話,偏偏沒那麽違和。
    時見微輕嗤,唬人般:“我要是真罵起來,很難聽的。”
    嚴慎散漫地點點頭,眉目含笑,順着她的話,哄小孩兒似的:“是嗎?看不出來啊,小時法醫罵人也這麽厲害。”
    時見微噎了一口氣,他好像有點盲目哄人的意思。她鼓了鼓雙頰,嘀嘀咕咕:“這麽擅長鼓勵式教育,難怪挂科率那麽高,口碑還那麽好。”
    聽見她嘀嘀咕咕的聲音,嚴慎笑了下,沒有追問,站了起來。
    見他要走,時見微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
    “給你買AD鈣奶。”嚴慎垂眼看她,她沒有松手,“不想喝?”
    也沒有回答,只是擡頭看着他,不說話。
    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腕,嚴慎單手插進風衣兜裏:“不想喝就不喝。但是時見微,給點意見好不好?怎麽哄,能讓你心情好點?”
    時見微下意識想說不知道,不字卡在嘴邊,話鋒鬥轉:“餓了。如果能吃到熱乎乎的關東煮可能會好一點。”
    這種藏着昭然若揭心思的措辭,她說出來格外可愛。
    嚴慎轉了下手腕,反手握住她的手,微微施力,拉她起來:“走吧。”
    學校對面就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偶爾有人進出,兩個人坐在落地玻璃的長桌前。
    時見微看着窗外,滿足地吃着關東煮,瞥見嚴慎的手機連續振動好幾次。他只看了眼,便随手靜音,揣進兜裏。
    “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
    “心情好點了?”
    “好多了。”時見微看了眼時間,想起來,“你是不是沒有吃飯啊?”
    嚴慎失笑:“現在問,晚了點吧?”
    時見微的左邊臉頰鼓着,手裏捏着竹簽,伸手,把裝着關東煮的紙碗輕輕推過去:“要吃嗎?”
    說着,補充一句,“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他要是想吃,可以再去收銀臺那裏買一份。但他看了眼冒着熱氣的關東煮,又看向她:“這麽舍得?”
    時見微輕蹙眉尖,撇了下嘴角,嘟囔:“我是什麽小氣鬼嗎?”
    嚴慎把紙碗又推了回來:“我不餓,先把小饞貓喂飽。”
    他轉身去飲料區,給她買水。
    時見微托着下巴嚼魚丸,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的模糊輪廓。
    小饞貓。
    她在他眼裏……好像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