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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人間地獄
    擔心是一回事, 怕是另一回事。
    重點變了,就好比主動拂開一些維持原有體面、但本就充滿假意的面紗,在迂回往複中毫無遮掩地攤開對自己不利的情緒。
    不像是嚴教授會做的事。
    她覺得自己一向心思細膩, 能敏銳地察覺他人的情緒,只是進一步的揣測……她不會。
    他不是個例, 對任何人她都是如此。很難琢磨出對方這種情緒背後的成因, 也不喜歡浪費時間、花費心思去糾結去猜測。有這時間, 她不如多解剖幾具屍體, 幫到更多的人。
    所以, 她當然知道他在怕什麽, 怕她真的出事。
    但為什麽呢?為什麽怕。
    她不想多想,然後超出标準答案之外。
    衆人聽他倆挑重點講完這件事,一秒也安靜不下來。
    魏語晴的聲音沖破一片嘈雜:“這就是你跟我說的沒什麽事?都這麽嚴重了。”
    她明顯有些焦急。這段時間很忙, 她基本沒着家,但沒忘記這件事。前兩天在市局跟時見微碰見的時候, 還見縫插針問過她,她跟她說沒什麽事。
    “你這幾天還一個人住在酒店嗎?不安全, 你去我那兒住,至少還有我弟這個戰鬥力。”魏語晴那張嘴不帶停的, 噼裏啪啦地輸出, 不給時見微說話的機會。
    段非咂咂嘴:“弟弟太無辜了。”
    魏語晴剜了他一眼:“要不把你南江區那套江景房騰出來?”
    段非:“行啊。”
    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時見微擡手讓他們倆打住。
    “現在的問題不是我住在哪裏,是我們怎麽抓那個人。”
    雷修點頭:“小時說得對,當務之急是盡快鎖定嫌疑人,緝拿歸案。”
    話落, 整個會議室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曹叮當吸奶茶的聲音突兀響起,吸管和空氣碰撞, 響亮得要命。太像上學的時候,教室裏突然莫名其妙的安靜下來,自己發出的噪音格外大。
    曹叮當倏地松開吸管,表情尴尬又無辜。
    “我有一個想法。”
    時見微一開口,嚴慎就知道她又要拿出她那一套說辭,但他攔不住。
    “我不同意。”聽完後,魏語晴第一個反對,“你知道人質置換和引狼入室的風險都是最大的,如果有更好的辦法就不要冒這個險。”
    時見微攤手:“可我們沒有,甚至找不出任何能确認兇手身份的信息。”
    段非想了想,問:“你說他在你家小區虐狗,會不會住在你那個小區?”
    “我看過小區的監控,他不住那個小區,每次都是被另一個人帶進去的。”嚴慎說着掏出手機,翻了下,點開一個監控視頻的片段,放在桌上。
    幾個腦袋齊刷刷湊過來。
    時見微疑惑。
    他什麽時候背着她去她家小區的?
    視頻裏的畫面,是時見微家小區的北門。嫌疑人穿着一身黑的套裝,頭上戴着衛衣帽子,沒戴口罩,昏暗的光影下只能看見十分模糊的鼻梁側影。
    時見微驚訝:“你怎麽拿到這個的?”
    她家小區物業都不認識他,他又不是警察,怎麽可能把監控視頻給他。
    “用了你的名兒。”
    “你該不會跟他們說你是我的……”
    在他不那麽誠懇的歉意中,看到了他肯定的眼神,時見微腦子空白兩秒。
    完了,完了。
    她家小區的物業認識她爸媽,她爸媽不會比她先知道她多出來這麽一個男朋友吧?
    “你什麽時候去的?”她問。
    嚴慎實話實說:“今天上午。”
    “你送我來市局之後就去了?”
    “嗯。”
    “嚴慎。”連名帶姓地叫他,時見微的聲音沉下來,表情也嚴肅起來,娟秀的眉毛輕擰,“你說話不算話。”
    “我說什麽了?”
    “不許單獨行動。”
    “那是你說的。”
    一口氣噎住,時見微咬咬牙:“你答應了!”
    音量不高,但每一個字都像是踩在紮實的柏油路面,又重又沉。漂亮的眸子瞪着他,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生氣地別開臉,拒絕和他再交流。
    一轉頭,愣住。
    趴在桌上的一群人擡着腦袋,眼巴巴地看着他們,個個目瞪口呆。
    不回流的空氣緩慢飄散,凝固靜止幾秒後——
    “他送你?!”
    “來上班?!”
    七扭八拐的音調,詫異震驚快要從會議室的天花板沖出去,直奔雲霄了。
    “……”
    時見微霎時沉默,低下頭,擡手搓了搓眉骨。
    真好,又完蛋了。
    比起她的尴尬和窒息,嚴慎顯得坦然多了,平白地陳述:“嗯,她暫時住我家。”
    啪嗒。
    曹叮當手裏的勺子掉了,奶茶小料碗裏的椰凍水濺在他的鼻子。他更加瞠目結舌,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
    什麽鬼?!
    他沒漏看哪一集吧,怎麽劇情跳了這麽多?上午不是還讓他盯着點師姐,好摸清她身邊的桃花再出手嗎?怎麽就突然住在一起了?!
    “因為狗狗是我和他一起救的,他知道我被威脅,所以安全起見,就暫時住在他家。”删繁就簡,時見微跳過了許多重要情節,讓這件事聽起來合理又尋常,她向來很會模糊重點,更會胡扯。
    嚴慎暗暗瞄她一眼,沒有異議。
    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別八卦了。”魏語晴敲了敲桌面,把這群人旺盛的好奇心驅走,“趕緊想想對策。”
    衆人紛紛重新投入到手頭上的工作,然而被沖擊到的曹叮當隐隐為師姐擔心,視線在嚴慎身上打量一番。
    他現在怎麽越看嚴教授越覺得像那種衣冠禽獸……師姐跟他不是一個段位的吧,怎麽玩得過人家啊。
    低頭凄凄慘慘地吃奶茶小料,他在心裏嘆氣。
    唉,他可真是左右為難,太苦惱了。
    -
    在市局熬了一整晚,白露未晞,薄霧從江面升起來,逐漸缭繞。枝頭的鳥雀和鳴,街邊商販推出小車,熱氣和飯香飄在空中。
    雷修讓時見微先回去休息,養精蓄銳等消息。
    時見微從淩晨那會兒到現在,吃過早飯、坐車回去、進電梯上樓,沒有跟嚴慎說過一句話,也沒看他一眼。
    就連開他家門這事兒,她都輕車熟路得仿佛是自己家。指紋解鎖後頭也不回地往裏走,徑直走進卧室,然後幹脆利落地把門關上。
    嚴慎跟在她身後兩米之遙,不緊不慢地進屋,視線鎖在她身上,停留在主卧門口。
    一手關門,另一只手捏着手機,給駱成舟打電話,請一個星期的假。
    駱成舟驚訝他為什麽請這麽長的假,卻仍舊從他嘴裏撬不出來半句真話。
    草草挂了電話,他走到主卧門口,屈指敲了兩下。
    靜了幾秒,隔着一扇門,聽見裏面有細微的動靜。
    手機彈出消息。
    -【我要睡覺了】
    -【衣服穿着?】
    -【沒穿,我裸睡,不行嗎?】
    看到這行字,嚴慎沒有半點猶豫,壓下把手推開門,擡眸就看見——盤腿坐在床上的人捧着手機,上目線瞪得狠了些,生氣地盯着他,帶着稍許埋怨,以及“我根本不想和你說話你也別來和我說話”的倔勁兒。
    她剛才那話是故意的,很明顯是氣話。
    視線在空氣裏碰撞,她沒有挪開,他也沒有。
    反手把門關上,嚴慎走到窗戶跟前,把窗戶關好,跟之前在酒店時一模一樣。
    不動聲色地觀察他要做什麽,時見微的視線随着他移動,見他謹慎地檢查窗戶,她忍不住開口:“你家小區物業管理這麽嚴,而且這裏是十三樓,你覺得他能翻窗?外面連個可以撐腳的地方都沒有,他是蜘蛛俠嗎?檢查卧室的窗戶不如檢查你家客廳和陽臺之間那扇玻璃門。”
    她垮着臉,抱着雙臂坐在床上,溜出一長串話,沒個歇氣的口,跟植物大戰僵屍裏的豌豆射手似的,突突突。
    嚴慎想笑,但忍住了。
    他要是這會兒笑出來,小姑娘指定得生更大的氣,說不定直接把他給拉黑。
    壓了壓心底湧上來的笑意,他沉聲應了聲好,轉身就要出卧室。
    見狀,時見微愕然地張了張嘴。
    還真要去?這會兒這麽聽話,膈應她呢?
    惱意橫生,她重重哼了一聲:“真有意思,這麽怕我出事恨不得把我鎖在盒子裏,不然我直接跟你睡呗?多省事啊。”
    在酒店的時候他緊張她,她說過類似的話,但語氣和情緒完全不同。那會兒她是産生某種悸動的嘀咕,這會兒是氣得口不擇言。
    嚴慎聞言停在原地,眼眸低垂,似是真的在考慮。
    時見微瞥見他的表情,大驚失色:“你在想什麽?不許想!”
    她故意那樣說,想激惱他,沒想到一點用也沒有,反倒是落了下乘。想來也是,他怎麽可能會有這種羞恥心。
    見她氣鼓鼓地仰頭瞪他,嚴慎彎了彎唇,把窗邊那把沙發椅拖過來,放在床邊。他坐下,拍了拍身前:“坐過來點。”
    時見微沒動,仍舊是盤腿坐在床中間,同他對峙的姿态。
    那句憑什麽還沒說出口,就聽見他說,“對不起,是我錯了。”
    低低沉沉的嗓音,因為整夜未眠,如同退潮很久後幹燥的砂礫,被狠狠碾過。撕裂般沙啞,卷着濃濃的倦意,從胸腔裏沖撞出來。
    沒想到他會道歉,态度還這麽誠懇,時見微有些措手不及,半天沒有說話。
    “擅自行動和借你的名字,都是我的錯。不管我出于什麽心理,錯了就是錯了。”嚴慎的聲音很舒緩,宛如和諧的協奏曲,他很耐心,也很擅長循序漸進,“你生我的氣,理所當然。就算你想撓死我,想把我撕成碎片從十三樓扔下去,也該。”
    時見微嘀咕:“那倒也沒有這麽嚴重……”
    “時見微。”
    “嗯?”
    突然連名帶姓,她猝不及防心尖一顫,恍然擡眸。
    “我違背約定,是擔心你。”他用平鋪直敘的語氣說完這個前置條件,眸子緊緊攫着她的眼睛,似在将她往他的領地引導,“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這麽生氣,是擔心我?”
    冠冕堂皇粉飾的那部分被揭開,時見微忽而大腦空白,宕機幾秒。
    胸腔裏仿佛因為他這句話卷起一陣狂風,如同兵臨城門,鼓聲喧天,重錘一下又一下,震得她耳蝸發疼。
    房間裏的空調将溫度拉高了許多,她穿着厚毛衣,後背滲出薄薄一層汗。
    偏偏他迎着她的眸子,又往前進了一步。
    “你知道,關心則亂。”
    說他,也說她。
    呼吸停滞一瞬,她猛地扯開視線,別開眼:“我不知道。”
    嘟囔着,仍舊是故意置氣的語氣。但明顯已經緩和許多,聲調似埋怨似撒嬌,繞在他的心頭一圈又一圈。
    嚴慎伸手按了床頭的控制鍵,厚重的深色窗簾緩緩合上。清晨的微光逐漸被隔離,房間陷入昏暗。
    他拍了拍枕頭:“要聽睡前故事還是搖籃曲?”
    哄人的方式真特別,直接就地取材哄睡。
    時見微腹诽一句,說:“我三歲就不聽這些了,而且。”
    她停頓兩秒,揪住身上的毛衣,指着門的方向,“太厚了,我要換睡衣,你該出去了。”
    嚴慎微微歪頭,端詳似的,墨色眸子沉沉看着她。他盯着她的眼神很炙熱,仿佛有什麽東西不再掩藏,在眼底燃燒着,火光忽明忽暗。
    總覺得他的眼睛裏有太多情緒糅雜在一起,變得複雜。之前,是難以捉摸的複雜,現在,似乎與她有關。
    只不過,那些呼之欲出的,也統統被他壓下去。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時見微生怕他又看穿她什麽,挺直後背,坦然地看回去,先發制人:“看什麽?”
    “沒什麽。”低頭笑了下,嚴慎收回視線斂眸,擡手,指骨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睡吧,我在客廳,有事叫我。”
    他說完起身就走,沙發椅留在原地。
    門打開又關上,卧室裏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微弱到可以忽略的空調風聲。
    盯着緊閉的房門看了會兒,時見微低頭,臉埋在被子裏,長長呼出一口氣。
    好奇怪,原本挺生氣的,企圖吵個架,結果卻也只是站在岌岌可危的懸崖邊振臂高呼,而後整個人墜入溫暖柔軟的棉花雲朵裏。
    所有情緒連帶她整個人,被承接、被包裹。
    她其實是一個很少對身邊的人生氣的人,所有大的情緒波動都在接手的案子裏。
    能讓她這麽生氣,又能很好的接納安撫她的負面情緒,他是頭一個。
    只不過生氣的緣由和他說得如出一轍。
    根本不是違背約定這件事本身,也不是沒有提前告知她就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見了和她爸媽認識的物業,而是——
    她擔心,她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