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雙生
“沒有說你拿不出手的意思。”
舔了舔唇, 時見微歪頭含笑,顯而易見的故意。
預判他。
嚴慎失笑,但她的意思已經很清楚, 他明白。墨色的瞳孔卷着暗湧,波瀾一層接着一層, 喉結微滾, 胸口的情緒被他克制地壓下去。盯着她看了會兒, 重新把車開進車道:“我們的事, 晚點再說。”
時見微愉悅的嗯了一聲, 別開臉, 撐着下巴看向車窗外,嘴角忍不住上揚。
真能憋啊嚴教授。
車停在市局停車場。
時見微和曹叮當一前一後回來。在解剖中心做好消毒,鑽進解剖室。
“這又演到哪一集了?什麽九子奪嫡的狗血年度大戲啊。聽段哥說, 那男的三婚,牛逼。”
曹叮當給她接遞手術刀和鑷子, 忍不住吐槽一句,轉而感慨, “不過那房子看起來好有錢,段哥家裏是不是也這程度?”
時見微低垂着眼眸, 面無表情地剖開死者的胃, 示意曹叮當拍照,再提取胃內容物,裝進透明罐子裏。
“比這誇張。”她說。
聽見這話,曹叮當長大了嘴巴,好奇問:“這麽有錢, 當什麽刑警啊?”
畢竟這個職業風險很大,是高危職業之一。
時見微:“人家有自己的信仰, 又不缺物質,正好呗。”
“他家裏同意啊?不抓他回去繼承家業?”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他家裏人。”
話落,曹叮當瞄了眼時見微:“那嚴教授……”
“剪刀。”
“啊?”
拖着語調試探的話被打斷,曹叮當懵了下。
時見微捏着死者的下颌骨,扭頭看着他的手:“剪刀,往哪兒剪呢?”
曹叮當低頭一看,差點剪到死者的胃,偏開一點,把多餘的線頭剪掉。
“死者七歲,一個小學生,上面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今天還是他的生日。”時見微檢查了一下死者的胸腔,一路看下來,擡頭,“按照慣性思維,嫌疑人也太有指向性了吧,我反而覺得不是。”
曹叮當的下巴差點被她的額頭撞到,趕緊往後縮,守住自己的下巴:“你說那個國際學校的高中生?”
“嗯。”
“他看着确實挺不好惹的,是那種在學校裏不常見到、一旦眼睛對視上就死定了的壞學生。我高中那會兒也這樣,叛逆嘛。”
“嚇。”
時見微看着他,沒忍住笑出了聲,調侃道,“看不出來啊。”
曹叮當被盯得不好意思,撓撓腦袋:“我這不是為了我的理想事業,棄暗投明好好學習去了嘛。”
時見微的笑僵在嘴角:“你的手碰過屍體,剛剛還碰到了胃內容物,就撓頭……腦袋離我遠一點,別蹭我身上。”
說着,她往旁邊挪了點,“縫合屍體吧,縫漂亮點。”
“……”
曹叮當的手頓住,緩緩拿到眼前,表情崩裂。一時間,這只手無處安放,甚至覺得後腦勺有點不太舒服。
時見微泡在解剖室的期間,嚴慎在她的辦公室裏,借她的電腦做期末考試的補充資料。
辦公室的門開着,走廊裏傳來腳步聲。雷修走到門口,看見裏面坐着人有些意外,敲了敲門,見嚴慎擡眼看過來,便直接進來,拉過那把椅子坐他對面。
“鸠占鵲巢了?”
“解剖室裏。”
“說說?你們下午那案子什麽情況?”他這幾天帶二組和三組偵破了一個跨省案子,剛喘一口氣,就聽說一組這邊接了新案子。
每年就屬一組最忙,這次這個跨省聯合辦案他沒帶一組,結果一組這邊照樣忙得跟陀螺一樣。
他捏着警帽,有點渴,看了一圈。時見微的辦公桌上整整齊齊擺着一排漂亮的杯子,玻璃櫃裏硬是一個紙杯也沒有。
“這小姑娘擺這麽多好看的杯子,沒一個給客人喝的。”他随口說。
“忍忍。”嚴慎眉眼含笑,簡單講了遍下午在南江別墅的事。末了,他說,“指向性很明确,但那孩子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且沒說謊。”
雷修摸了摸下巴,輕啧一聲:“他爸為什麽打他?”
“怪他沒看好弟弟。”
“只是這樣?”
“我這兒沒那麽多證據啊雷隊。”嚴慎敲敲電腦鼠标,把文檔發送給文件傳輸助手,“要麽等小時法醫,要麽等魏警官。”
話落,樓下傳來動靜,轟轟隆隆,聽得出來有一群人在往樓上走,腳步聲疊加在一起,很重很響。
“回來了。”雷修起身走出去,趴在樓梯口往下看,果然看到幾道身影,在上樓,看樣子是要去會議室。
嚴慎跟着出來,順手關上時見微辦公室的門。
魏語晴走在最前面,到了樓梯拐角看見雷修,下意識喊了聲:“雷隊。”
雷修點了下頭:“要開會?”
魏語晴:“嗯。”
兩個人跟着一塊兒去了會議室。
魏語晴拖出白板,擦掉上面的痕跡,拿磁鐵貼上幾張照片。
“死者童宙,七歲,新橋國際小學二年級學生,童繼昆和杜窈的兒子。今天生日,全家特地請了假,給他過生日。”
接過段非遞來的馬克筆,她邊說邊畫人物關系圖,迅速把童家複雜的人物關系梳理了一遍。
“按照杜窈的說法,中午十二點四十全家吃完午飯之後,童宙要睡午覺,上了樓,之後再也沒有下來過。童繼昆叮囑童宇看着弟弟,但童宇下午去了網咖,不在家。”
段非站在白板另一側,單手打在白板上,接着她的話說:“我們跟領頭羊網咖聯系了,童宇确實有不在場證明。”
“發現死者的人是這個叫娟姐的阿姨。”小莫把對應的照片貼在白板上,“我跟她聊了會兒,她說下午大概五點左右,她去地下室拿工具,想在後院給童宙做秋千,結果發現童宙倒在門口。”
魏語晴:“所以死者出事的時間範圍在十二點四十到五點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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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解剖中心出來,聽說魏語晴收隊回來了,雷隊出差也回來了,時見微直奔會議室。
她走路很快,曹叮當緊趕慢趕跟上她,嘴裏一刻也不閑着。
“師姐,我今天看見你和嚴教授在辦公室那樣,我真擔心你。”他滿面愁容。自從上次得知師姐因故住在嚴教授家裏,他莫名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愁得不行。
那天聚餐喝了點酒,跟嚴教授說了些什麽完全不記得,沒想到隔了幾天,就發展成這樣了?吓得他立馬反省,他那天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把師姐送進虎口有他的份。
時見微毫不在意:“那你把心放進骨盆裏吧。”
曹叮當:“……”
完了,陷進去了不是?
“師姐,嚴教授确實一表人才,但誰知道他是不是衣冠禽——”
獸字沒有說出口,被時見微猛地擡手捂住嘴巴,啪的一下,仿佛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
踏上最後一階臺階,拐彎,時見微看見嚴慎和雷修從會議室裏出來,緊急把曹叮當的麥給閉了,怕嚴慎聽見。
曹叮當瞥向時見微,聲音被包裹,沉悶又囫囵:“師姐,我覺得我們的關系有點暧昧了。”
時見微眼皮都沒擡一下:“沒有我和三杯雞暧昧。”
“……”
“少說兩句,別逼我拿頭骨掄你。”
霎時,曹叮當心如死灰,變得脆弱起來。師姐對他專業上嚴厲,生活中偶爾嘴上嫌棄,但永遠都是笑盈盈地鼓勵他幫助他,也照顧他,沒有這麽兇過。
……他要碎了。
收回手,時見微順手在他的衣袖上擦了擦,朝對面走過去,正好魏語晴也從會議室走了出來。
“屍檢結束了。死者沒有外傷,頭、胸、腹皮下軟組織以及各內部器官均未見損傷性改變,多個器官有淤血,未見內部器官存在任何可以說明死因的病理學改變。死者胃內有45ml乳白色流動性胃容物,見少量米粒和海鮮蔬菜碎片。”
時見微給雷修和魏語晴彙報屍檢結果,嚴慎轉身進會議室,沒一會兒端着盛着溫水的紙杯出來,遞給時見微,動作極其自然,很順手的樣子。
在場的另外三個人瞄見,紛紛狐疑地眯了眯眼。
“血液和胃容物交給萱姐做毒物檢驗了,死亡原因暫時不能确定。但根據屍檢結果顯示,推斷死亡時間大概在下午兩點到五點。”時見微說完,喝了一口水,是溫水,溫度剛剛好。
“行。”魏語晴點點頭,回身敲了敲會議室的門,看了眼翹着腿坐在白板跟前的段非,“走。”
段非起身:“去哪?”
魏語晴:“查查其他人今天下午的行蹤。”
桐江的冬天總是刺骨的冷,夜裏氣溫降低了不少,說話時在空氣裏呼出白氣。明亮的白熾燈懸在頭頂,會議室門口只剩下時見微和嚴慎兩個人。
手裏喝完水的紙杯被拿走,時見微恍然想起來,問:“痕檢科的同事說,你說死者生前經歷過一段痛苦的時間?”
“門上的抓痕和地上的移動痕跡,都顯示死者生前很痛苦,有強烈的求生欲望。”人少了,他的聲音顯得更加低沉清晰,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這種痛苦我傾向于生理痛苦。”
“那應該就是中毒死或者窒息死。”
和她的推測對上了,具體是哪種死因,只能等秦萱那邊的毒物檢測結果。
想得太入迷,回過神時,發現嚴慎靠在牆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眉眼間卷着反季的風,似笑非笑。無端的,時見微的心率驟然上升。
整層樓似乎只有他們,安靜得要命,讓人産生能聽見彼此心跳聲的錯覺。
風拂過,白茶和小蒼蘭香味混在一起,萦繞在他們周身。
“說完了?”他問。
時見微小幅度地點了下頭,嚴慎擡手,朝她微微勾了勾手指。她往前走了兩步:“幹嘛?”
他捉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懷裏一帶,擁入懷中,大掌嚴絲合縫地扣着她的腰身,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喉結蹭過她的鎖骨。
“想抱。”如此坦然,耳鬓厮磨,低頻的震動聲吻過她的耳朵,“微微,三個星期太長了。”
——她說過完年下個月再談戀愛。
時見微壓了壓嘴角的弧度,不讓自己的偷笑太容易被覺察,語氣卻很故意:“嚴老師,不是很能忍嗎?才三個星期而已。”
“才?”
嚴慎沉聲,嘴角噙着笑,抱着她的手收緊一分,“釣我呢?”
但很有效,他也很樂意。
“你不也釣我嗎?少在這裏倒打一耙裝可憐,我才不吃這一套。”末了,她靠在他的耳邊,壓低聲音,咬耳朵般,“老狐貍。”
聽見這個最近在學校讨論組裏廣為流傳的外號,嚴慎意外挑眉,他好像找到了源頭。
“這名兒你取的?”
“是啊,怎麽了?”
扣在自己腰間、輕撫後頸的手,都散發着某種危險信號,熱意源源不斷地攀升,時見微絲毫不畏懼。
嚴慎的指腹滑過她的耳廓:“取得好。”
“要回家,還是跟我走?”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發尾也是,淡淡的。近在咫尺,才能嗅得稍微清晰一點,進而想掠奪更多、得到更多。指尖輕輕繞過她的發尾,幾縷發絲纏繞在他的手指,被他把玩着。
“去哪?”
時見微抽身,發尾從他的指間滑走,留下一絲鑽骨的癢意。
他垂手,牽着她往樓梯間走:“帶來福去醫院拆石膏。”
“你什麽時候把它接回來的?”
“上午,下課後順路去我媽那兒接回來的。”
話落,垂眼便看到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含笑望着他。
“嚴老師,你好忙啊。”
嚴慎不置可否。
下周期末考試,剛好趕上新案子,他這幾天的确會忙起來。但她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她在揶揄他,上課、把來福接回家、在她辦公室等她、着手新案子……他這一天,快趕上時間管理大師了。
果然,下一刻,就聽見她語調上揚,不緊不慢地繼續。
“這麽忙的話,三個星期肯定很快就會過去吧?”
沒有了樓宇的遮擋,門口空地的風呼嘯而過,裸露的皮膚立即泛起涼意。
嚴慎看着她沒說話,被她堵得無話可說。沒轍,實在拿她沒辦法。無奈輕嘆,他沉聲:“好。”
他提步要去開車門,時見微順手拽住他:“這就妥協了?不和我拉扯幾下?”
嚴慎揚眉:“有用嗎?”
時見微語焉不詳:“萬一有用呢?”
被她這副故意把心思寫在臉上,卻偏偏不坦誠的樣子逗笑,嚴慎擡手,拂過她的眉梢,低嗓含混着笑意:“不信我這套心理學,倒是很會拿捏人心啊,小時法醫。”
時見微笑盈盈地搖搖頭,語調輕緩。
“不是拿捏所有人心。”
“是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