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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不眠江夜
    水警把浮屍打撈上來, 平放在漁灣碼頭。碼頭、江邊、臨江路圍欄前,聚集着許多群衆。魏語晴一到,就安排人拉警戒線, 驅散圍觀群衆。
    時見微因為整理東西,坐了第三輛車, 比他們稍微晚幾分鐘到。一下車就看到小莫在向負責打撈屍體的水警了解情況, 另一名警員在一旁照顧報警人的情緒并且做筆錄。
    魏語晴和段非俯身撐着旁邊的岩石, 一陣幹嘔。
    不只是他們兩個, 周圍好幾個吐了的。
    “怎麽了?”她不明所以, 嗅到空氣裏高腐的味道, 皺了下眉。
    魏語晴深吸一口氣想緩緩,但又聞到了那股味道,控制不住得低頭幹嘔起來。生理性眼淚溢出來, 在眼角留下淚漬,艱難開口:“你自己去看吧……”
    曹叮當在外省出差沒有回來, 時見微臨時叫了隔壁組的小餘。是個女生,話很少, 偶爾在總隊見到她,常常一張撲克臉。和曹叮當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也是和曹叮當同一批考進市局的, 他們這一批就他們兩個人。
    她擡頭朝放置屍體的位置看了眼,明白大家為什麽戴着口罩一臉緊繃的樣子,似乎屏住了呼吸生怕聞到一丁點氣味,然後把胃嘔出來。
    屍體已經形成巨人觀,是正常人的兩三倍大!
    皮膚呈污綠色, 顏面腫大,眼球突出, 口唇膨大且外翻,舌尖伸出,頸部、胸腹、四肢均膨脹隆起,表面呈現暗紅色樹枝狀的腐敗靜脈網。
    衣服因為腐敗的液體變得潮濕,緊緊裹黏在膨脹的屍體上。腐敗已經拓展至全身,名副其實的面目全非。
    高度腐敗的氣味非常濃郁,夾雜着江河裏獨有的腥味。伴随着江面上拂過的風,味道散開,的确非常讓人犯惡心。
    難怪所有人都離屍體很遠。
    時見微遠遠一眼确定死者為男性,陰囊高度腫脹,已經呈現球形。
    戴上手套過去,圍着屍體轉了一圈,瞥見小餘在屍體旁邊蹲了下來,她出聲提醒:“小心點,我怕他會炸。”
    腐敗氣體充斥在屍體體內,一旦屍體腹腔的內壓增高,極有可能産生屍爆。
    小餘聞言立馬起身,往後退了點:“小時師姐,我們需要做初檢嗎?”
    時見微不由得皺眉。
    棘手,非常棘手。
    這種毀壞型死後變化,使屍體的容貌到身上的痕跡都産生巨大的破壞,不僅給他們确認死者身份增加難度,更是給屍檢增加難度。
    “取樣吧,回去做做看藻類化驗。”時見微說着掏出手機,看了眼今天的室外溫度,“你今晚有時間嗎?”
    小餘點頭。
    時見微:“加個班,複原死者容貌,回頭請你吃飯。”
    小餘剛想說不用請吃飯,就見她拿着測溫計,徑直往江邊走去。
    測完江水溫度後折回來,時見微看了看在一旁默默記錄屍表特征的小餘,頗有興趣:“你承受能力這麽強啊,實習的時候遇到過巨人觀嗎?”
    小餘搖頭:“沒有,第一次。”
    時見微有些震驚,但又不太敢用力呼吸,隔着兩層口罩,控制着呼吸頻率:“那你……真的很厲害。”
    起身離屍體遠了點,小餘合上筆記本,面無表情的撲克臉上終于難得地露出:“我感覺,他快腌入味了。”
    “……”
    雖然不太合适,但形容得很恰當。
    臨江路路邊的監控對江面上的屍體拍攝并不清晰,最後是在一艘停靠在跨江大橋的輪船上找到監控,但只有十五秒的有效錄像。
    錄像顯示,屍體是從上游飄過來的。
    痕檢科的人轉移陣地,從碼頭到上游,在本就時常有游客出沒、雜石頗多的沿江地帶,尋找物證和痕跡更加困難。
    無法确認死者的身份,也無法判斷案發現場。
    一切突然中斷,只能打道回府,等法醫部複原屍體,才能确認屍源,再進行下一步。
    -
    時見微剛從警車上下來,就看到站在總隊臺階上的人。
    她又驚又喜,快步迎上去:“你來接我下班嗎?”
    嚴慎嗯了一聲,牽她的手:“門衛說你們出任務了。”
    “那你還牽我的手。”時見微說,“雖然戴了手套,但今天這個,與衆不同。”
    認識她到現在,從來沒有聽見她用過這樣的形容詞。
    嚴慎挑眉,沒松手,反而握緊:“說來聽聽?”
    時見微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我勸你,最好不要。這具屍體……”
    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盛着認真和耐心,她咬咬唇,挑了個折中的方式,相比直接形容屍體而言,不那麽直白,“你知道巨人觀嗎?”
    嚴慎搖頭:“不知道。”
    在他幾乎從未涉及過的領域,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那你還是別知道的好。”時見微邊往裏走邊說,“不知道的人都是幸福的,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一張照片可能需要一生治愈。”
    嚴慎被她牽着走:“這麽嚴重?”
    “對啊。”時見微單手捏着手機,給師父發消息。巨人觀太難處理,她經驗也沒有那麽豐富,一個人未必搞得定。
    把他帶到辦公室,摁在椅子上,她說,“我今晚要加班,你先吃晚飯別管我,十二點之前肯定跟你回家。”
    順從地坐下,嚴慎在她收手時擡手,掌心朝上,順勢握住她的手臂。
    “真不和我聊聊案子?”
    看着他的眼睛,時見微有點難以拒絕。他是關心案子的,但更關心的是她。
    想了想,她說:“就是江上有一具浮屍,現在無法确認死者身份,也沒法憑空找一個案發現場出來。必須我這裏複原死者容貌,判斷死因,這個案子才能繼續。”
    “難怪,看你一臉憂心忡忡。”
    嚴慎擡手,把她滑落到臉側的發絲撫到耳後。剛才在臺階上,看到她下車的那一瞬,臉上的神色就不對勁。揣着沉甸甸的心思,憂慮、焦灼。
    時見微蹙眉,有些不樂意:“我有這麽明顯嗎?”
    “不明顯。”嚴慎立馬矢口否認,哄她,“是我小人,窺探微微的心。”
    時見微噗嗤笑出來。
    真服了這個人了,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簡直一絕。
    嚴慎試圖推測:“屍體在水裏泡發了?”
    “不是,比那個更惡心。”時見微說,“別問了,我真的不想讓你看到這具屍體。晴晴、段非他們好多人都受不了,全吐了。”
    “微微,我參與案子,也得看屍體。”
    “那你不要參與。”她說得果斷。
    嚴慎驟然失笑,捉着她小臂的手往下滑,滑到她的手腕,扣住:“保護我啊?怕我有心理陰影?我承受能力很強。”
    時見微囫囵搪塞:“那再說吧,我去屍檢了。”
    說完就溜。
    嚴慎扣住她的手腕沒怎麽用力,她要掙脫,他便松了手,不耽誤她工作。
    -
    月明星稀,街道上的燈火熄了一盞又一盞,嘈雜的城市逐漸變得寧靜。
    從解剖中心出來,時見微和技術組的人在走廊處揮手道別。捧着手機往外走,給魏語晴發屍體的複原圖像。
    所有的損傷都是不可逆的,簡單複原也只能使其容貌盡可能與生前一致。
    “小餘,你家住哪?等會兒送你。”
    敲着手機鍵盤,時見微擡頭看了眼走在身旁的人。
    已經臨近十二點,初春深夜,街上的行人車輛已經稀少。
    桐江的深夜自帶兩種割裂的氛圍,在燈紅酒綠的商圈和路邊,火鍋串串燒烤擺滿桌,從店內擺到街邊,熱鬧到淩晨三點。但在燈火照不清晰的長街小巷裏,拐彎曲折太多,陰影重疊下來,蕩漾着懸疑氛圍。
    小餘拒絕:“不用了小時師姐,我打車就行。”
    “這個時間也不太好打車,太晚你一個女生也不安全。”時見微收起手機,見她動了動嘴角,似乎還要拒絕,她立馬癟嘴,“求求了,讓我送吧。是我把你留下來加班的,不然我會良心不安的。”
    撞上時見微撲閃的大眼睛,小餘猛地怔住。
    雖然在總隊的交集屈指可數,但聽說過很多次,這位嚴謹優秀的師姐,私下有多麽溫柔可愛、平易近人,同她拿手術刀的樣子,判若兩人。
    此刻看來,的确。
    尤其是她眼底的星光,嘴角的梨渦,仿佛倒映着滿天星河的夏日清池,風吹過,灑落大片粉色花瓣,在池面飄蕩。
    總算明白了什麽叫,甜妹統治世界。
    這誰能拒絕?
    小餘點點頭:“好,那……麻煩小時師姐了。”
    時見微粲然一笑:“不麻煩。”
    轉頭繼續看手機,回複魏語晴的消息。
    嚴慎沒有在辦公室裏等她,她的辦公室和解剖中心不在同一層樓,免得她上下樓麻煩,他索性把車停在總隊門口,靠在車邊等她。
    和此前很多次一樣。
    先把小餘送回去,時見微和嚴慎才驅車開往家的方向。
    “你吃晚飯了嗎?”她翻了翻外賣頁面,這個時間的外賣基本全是燒烤,就連擡頭看到路邊幾家開着的店,也是燒烤店。
    嚴慎說沒有:“沒什麽胃口。”
    聞言,時見微放下手機,傾身探頭,往他那邊湊。仔細觀察了一番,她坐回去:“你是不是背着我去搜了巨人觀的詞條?”
    聽見這個詞,嚴慎的眉間輕蹙,只一瞬,眉間便舒展。
    “嗯。”他不輕不重,如實回答。
    時見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只能憋出一句:“你幹嘛去搜啊,都說了一張照片需要一生治愈。”
    嚴慎:“實在好奇,而且,想了解小時法醫的領域,也想知道小時法醫學習這個專業的心路歷程。”
    時見微笑道:“我第一次接觸到巨人觀這一部分的時候,光是看照片就有點反應了,後來實習有過一次經歷,也快不行了,吐得天昏地暗的。我當時感覺我的腦子已經完全廢掉了,胃都快吐出來了。”
    嚴慎默不作聲地聽着,眉宇間卷着低于窗外冷風的溫度,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幾分。
    心疼她。
    盡管是為了熱愛與理想,但經歷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法醫這樣的職業,無論哪個角度都是崇高的,不該因為經常和屍體接觸,而挂上任何不妥當的修辭,被人戴着有色眼鏡看待。
    “微微……”
    聽出他聲音裏的情緒變化,時見微打斷他:“你最好把你看到的照片忘掉,不然這個案子真的要讓你參與了。我感冒好了,我要大吃特吃,我要吃辣的!”
    清湯寡水好幾天,憋死了。雖然味道很好,但是她真的嘴饞的要命,肚子裏也在叫嚣,要吃辣的,不然活不下去了。
    嚴慎斂了情緒,應了聲好:“想吃什麽你定。”
    時見微又翻了翻手機:“要不就吃燒烤吧,這個時候也沒有別的了。”
    她哼哼笑了下,“但是我的胃口也不怎麽好,應該不會吃太多。”
    車子拐彎開到家附近的一家燒烤店。
    嚴慎問:“在店裏吃還是帶回家吃?”
    原本沒想這些,被他這麽一問,時見微靠在椅背上,眼睛一亮,有了新想法。
    “帶回去吧,我們邊看電影邊吃。”她說,“我上學的時候最喜歡這樣了,在宿舍裏找個下飯綜藝,窩在那裏邊看邊吃,幸福死了。”
    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嚴慎順手解開她的安全帶:“走吧,小饞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