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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不眠江夜
    “滿分了。”
    聶宜川欣慰地看着時見微, 又轉過頭,目視前方,視線狀似落在對面的牆上, 卻又完全不聚焦。
    “可惜了。”他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約了明年休假去旅個游, 這老頭又耍我。”
    被觸動, 心窩像是被重重砸了一拳, 又疼又悶。時見微深深吸了一口氣, 咽下喉間的酸澀。
    動了動嘴角, 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像說什麽都不合适。
    陷在自己的情緒裏, 忘記了,師父和老師才是幾十年的深厚交情,更應該無法跨越這條江。
    “算了, 也不是頭一回了。”
    聶宜川語氣輕松,聽起來灑脫極了, 眼底忽明忽暗,像是掠過了極寒之地的風, 卷了一層又一層,打了霜。
    在醫院陪聶宜川待了會兒, 時見微被他催促回家休息。她卯着勁, 杵在那兒,不願意走。
    師父被人襲擊,雖然只是受了胳膊上的傷,但保不齊那個兇手會下手第二次。尤其是在醫院這種公共場合,進出的人員太雜了。
    電視劇都這麽演的, 所有安保系統與警方布控,在經驗豐富、極其變态的連環殺人犯面前都是紙老虎。
    不是她不信任自家單位的同事, 她只是害怕萬一。
    被推進電梯,時見微這兩步走得不情不願。
    她的情緒太明顯,直接挂在臉上,嚴慎想不注意都難。牽着她走出電梯,他沒朝停車場走去,而是轉了方向,往門診部後面走。
    住院部和體檢中心之間,有大片花園。
    有人散步,有人坐在長椅上曬太陽。
    “來這裏幹什麽?”時見微憂心忡忡,看到眼前的景色,有些不解。
    嚴慎緊緊牽着她,漫無目的地在空蕩道路散步:“走走吧,晚點再上去。”
    時見微偏頭看他。
    嚴慎讀出她眼睛裏的疑惑,解釋道:“不是不想走嗎?那就在樓下走走,等會兒直接上去。”
    看到有小孩兒捏着旺仔牛奶,一個勁兒地嘬。他話鋒一轉,“想喝AD鈣奶嗎?”
    時見微啊了一聲:“可以。”
    大腦處在放空的狀态,其實沒有什麽想法,喝也可以,不喝也可以。暖陽下的和風實在惬意,她出走的靈魂暫時沒有歸位。
    從花園一路繞到醫院前門,在街對面兩百米的便利店買了AD鈣奶。嚴慎插好吸管給她。
    “你對兇手有心理側寫嗎?”時見微突然開口問道。
    嚴慎略垂眸,看了她一眼。
    他其實不太想談論這個話題,她現在狀态沒有那麽好,腦子也有些白,他擔心太多信息擠進她的大腦,瘋狂侵占她的思想,讓她超負荷,變得更加疲憊。
    可他又很清楚,她不知道真相不會罷休,而且,他也的确不想再經歷一次下午的事。
    那劍拔弩張的氛圍,稍稍回憶一下就覺得可怕。
    像是随時要給他判死刑。
    “有。”他說,“兇手有較為明顯的強迫症。之前和雷隊一起去曹叮當那兒看過兩具屍體,屍體所受傷口不僅平整度極高,就連位置高度也幾乎一模一樣。”
    時見微聞言蹙眉。
    嚴慎繼續道:“唐檢和蔔老身高差八公分,但胸口的刀傷都準确無誤地位于心髒正中間,他對不同身高的心髒位置有絕對的把控。除此之外,有明顯的模仿行為。”
    咬着透明吸管,認真聽他說完,時見微的眉間越蹙越深。嚴慎擡手,指腹輕輕壓了壓她的眉心,“又擰麻花?”
    時見微眉間舒展,又皺起,在他的指腹之下,同他作對似的。
    沒料到她突然有這樣的小動作,嚴慎忽而有點把控不準她的心情,垂下手:“怕我又猜錯,所以我問問。微微,現在心情怎麽樣?”
    時見微沉吟:“一般。”
    “怎麽個一般法?”
    “笑,這個表情,變成被動技能。”
    在嚴慎歪頭疑惑的眼神中,她不緊不慢地解釋,“沒什麽想笑的心情,但如果你逗我笑的話,我應該會笑的。”
    眨眨眼睛,不等嚴慎說什麽,她再次把話題扯回到兇手這件事,“模仿行為指的是什麽?”
    嚴慎:“通常來說,不同的連環殺人兇手,都有自己特殊的作案手法,像是一種專屬的标簽。往往越經典的案子,越有人模仿,比如開膛手傑克。”
    時見微舔舐着唇瓣,思忖稍許:“你的意思是,這次的兇手有意模仿十三年前的案子?圖什麽,刺激?致敬?獻禮?”
    “對了。”
    “什麽?”
    看到他挑眉,時見微表情一懵,剛才嘴巴禿嚕,幾乎沒帶标點符號,就把話說完了,自己也沒注意自己具體說了什麽。
    嚴慎輕聲道:“說對了,致敬,是信徒。”
    時見微反應過來:“九頂山案子兇手的信徒?”
    她張嘴,欲言又止,而後咬唇,表情變得一言難盡,“是這個世界颠了,還是我瘋了。什麽邪.教組織?”
    “重新盤了十三年前的案子,他和當年的兇手,用的時間算法一模一樣。”
    “七七二?”
    “好聰明啊,小時法醫。”嚴慎誇得毫不吝啬,“失蹤七天,死亡時間七十二小時前。”
    當年九頂山的案子,也是被害人失蹤一個星期,被害人之間的死亡與失蹤無縫銜接。屍檢結果的死亡時間均為屍體被發現時的七十二小時前。
    時見微垂眸沉思:“兇手今天這麽唐突地襲擊我師父,只是因為俞隊被找到,打破了他的時間算法,他需要一具屍體來填補空位?”
    嚴慎嗯了一聲。
    時見微:“神經。”
    嚴慎附和地點點頭:“小時法醫說得都對。”
    “那……”時見微遲疑了,“兇手今天沒有得手,是不是不會罷休?”
    她擡眸看他,眼睛裏滲着明顯的惴惴不安。
    距離今天徹底結束,還有九個小時。
    雖然不想擴大她心裏的不安,但這是指向性最為明确的推斷,也是最壞的可能。
    嚴慎應了一聲:“為了警方布控方便,聶老今晚要住院。夜晚好躲藏,但醫院人少且靜。白天人流量大,混在人群中其實更容易動手。”
    把喝完的AD鈣奶扔進矮牆邊的垃圾桶,時見微提步就要往門診部樓裏走,被嚴慎動動手腕,拉了回來。
    轉身撞進懷裏,時見微抓住他的胳膊:“幹嘛?”
    他沒松手,反而壓低身子,摟住她的腰,把她抱進懷裏,手臂收緊。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掌心托着她的後腦勺,骨節分明的手指,插進烏黑發絲。
    “別慌,微微。”
    他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來回蕩漾,“不會有事的。”
    -
    魏語晴那邊在俞洋那裏了解了情況。
    俞洋收到那個寫着“我正在看着你”的盒子時,沒在意,也沒管,随手扔小區門口垃圾桶了。結果連續三天再次收到一模一樣的盒子,裏面寫着一模一樣的話。
    但不同的是,第三個盒子裏,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着:十三年前的九頂山案子,存疑。
    十三年前的特大兇殺案已經結案,突然冒出來如此詭異的東西,還說存疑。
    到底是當年受到委屈的人的鳴冤,還是另有蹊跷。俞洋身為當年案子的警方負責人,全程操辦這個案子,自然是十分在意。
    思來想去,他去了九頂山。
    兇手就是直接抓住了他們這樣的心理,當年為了這個案子不顧一切、耗時三年的堅持,以及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要将所有漏網之魚捕捉的正義感。
    時見微聽到這件事,忍不住吐槽:“我師父那個犟種,真要輪到他那裏了,他說不定根本不會去。”
    什麽案子不案子的。
    過去的、未來的,都沒有他眼前的重要。
    嚴慎贊同。
    這一趟他深有體會。
    “我聽得見啊,我年紀大了耳朵沒聾。說我壞話也不知道背着我點。”
    聶宜川扯了扯身上的病號服,瞄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時見微,“不是讓你回去休息嗎?你怎麽回事?”
    話落,不等時見微說什麽,他轉頭看向嚴慎,“你又是怎麽回事?在山上怎麽答應我的?”
    “……”
    嚴慎失語一瞬。
    時見微滿臉茫然,看了看嚴慎,又看了看聶宜川,最後把視線落在嚴慎臉上。
    她探身,往他跟前湊了點:“答應什麽了?”
    嚴慎咽喉,實話實說:“好好照顧你。”
    他擡眼,對上聶宜川的眼睛,“聶老,我不能以我的視角為她好,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尊重她,也支持她。我會在這個前提之下好好照顧她,至于後果,我和她一起承擔。”
    “……咳咳。”
    聶宜川沉默兩秒,猛地咳了兩聲。
    得,給他教育了一番。
    但說的在理。
    天色介于明亮與昏暗之間,黃昏的交接線裏,城市的路燈還沒有打開,極其晦暗不明,朦朦胧胧。
    似乎看得清,也似乎看不清。
    窗前的窗簾拂動。
    嚴慎敏銳擡眸,視線越過玻璃窗,看到枝頭驚鵲。
    仿佛一切即将發生的事都在預知的範圍之內,風裏滲透着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雷修想點煙,但想起這是病房,裏面還躺着位脾氣有點不太好的老頭兒,抽出來一半的煙被怼了回去。
    收起盒子,他插兜往外走:“我們一群人待在這兒,他就算想出現,也未必會出現。”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問題是。
    “你們打算拿我師父當餌不告訴我?”時見微站了起來,蹙眉凝視他。
    雷修見狀連忙擺手否認:“沒啊沒啊,我們當然是把保證聶老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能順便逮到兇手,那是錦上添花。”
    時見微哼了一聲:“少來。用誘餌引魚上鈎,在很多時候都是最好的辦法。但這次不行,我師父已經受傷了。他年紀大了,你們別折騰他。”
    聶宜川:“……”
    前面的話他聽得挺欣慰的,後面的話怎麽聽起來這麽難聽。
    突然,門外走廊裏,有碰撞後玻璃掉在地上破碎的聲音,緊接着爆發出尖叫聲,吵嚷起來。
    “啥事兒啊?”雷修打開,探出身子去看。
    走廊裏一片狼藉,似乎是發生了醫鬧。
    病人家屬手裏攥着銀制剪刀,挾持着一名護士,胳膊死死勒着護士的脖子。
    雷修趕緊過去,擠開圍觀人群,亮出警察證,安撫病人家屬的情緒,同他進行談判。
    現場一片混亂。
    雜亂人群中,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戴着醫用口罩,雙手插在兜裏,挨着牆邊走到聶宜川住的病房前。
    男人自如地推開病房門,走進去,看向靠坐在病床的聶宜川:“看一下點滴打完沒。”
    時見微和嚴慎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男人的身上,一個盯着鞋,一個盯着揣在白大褂口袋裏的手。
    只幾秒,在男人靠近聶宜川僅一步之遙的時候,兩個人猛地站起來。
    不對勁。
    男人的餘光瞥見他們的動作,電光石火間,抄起揣在袖子裏的刀就要朝聶宜川捅過去。
    嚴慎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往上擡。
    時見微往他腿上踹,男人躲開了。
    男人把手裏的刀轉了方向,反手握住刀柄,朝嚴慎劃過去。
    嚴慎往後躲了下,刀刃在他頸前兩厘米處飛快劃過,他抓着他手腕的手随之松開。
    男人見眼下的形式對自己并不利,揮舞完刀刃後轉身就跑。
    時見微下一秒追出去,緊咬着男人的步子不放。
    走廊裏因為醫鬧有不少圍觀群衆,擁擠不堪,難以自如地穿梭奔跑。
    偏偏男人跑得飛快,撞到人也無所謂。
    時見微追得也狠,眼看着男人拐進安全通道的樓梯間,她想也沒想就要追上去。
    嚴慎腿長,快速追上她,眼疾手快,把她抓回來。
    拐角和死角諸多的樓梯間,在這樣的情況下并不安全。萬一兇手在某一層樓埋伏,今晚被捅刀子的人就會變成她。
    時見微擡手掙開他:“幹什麽!我就快追上他了!”
    “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嚴慎被甩開後,怕她還要追,再次捉住她的手腕,握進手心裏,收緊。
    時見微胸口起伏,氣息紊亂,呼吸很重。不知道是跑的,還是氣的。
    嚴慎拉着她的手沒有松開,也不打算松開。
    遠處醫鬧的嘈雜聲音充斥而來,他們周身卻像有一層屏障,安靜得可怕。
    兩個人都有着不同的氣焰,一個凸顯,一個隐忍。
    一瞬間僵持,誰也不讓步。
    -
    聶宜川沒事,平安度過這一天,兇手的眉眼也讓嚴慎和時見微看了個清楚。
    從總隊大樓出來,時見微徑直朝市局大門走去,沒有要坐嚴慎的車的意思。
    嚴慎偏頭看她,提步跟上。
    “跟着我幹什麽,有事嗎?”時見微止步,回頭看身後的人。
    嚴慎沉了沉氣:“不幹什麽。”
    ……居然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時見微閉了閉眼,幹脆什麽也不說了,甩頭就走。偏偏身後的人不近不遠地跟着,跟了一路,一直到她進輕軌站、上輕軌、出站、回家。
    回的是她自己家。
    這種時候無比慶幸自己有單獨的房子,不然每次鬧什麽脾氣,都沒地方去。回父母家的話,太頻繁一定會被問。
    轉身要關門,門被他伸手握住。
    “嚴慎。”
    “時見微。”
    同時開口,時見微怔住。
    他又連名帶姓地叫她。
    火氣更大了。
    “你有病啊叫我全名幹什麽!”
    “我們聊聊。”
    “不想聊沒得聊。”時見微伸手要再次關門,被他直接握住手腕。
    他動作很快,進屋關門一氣呵成。
    時見微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人已經進來了,站在她面前、離她只有毫厘距離了。
    想掙開他的手,轉了轉手腕,卻拗不過他。
    憋了一口氣,她仰頭,不甘示弱:“不想解決問題,也不想發洩情緒。嚴教授,請回……唔……”
    不同于以往或溫柔或誘引的吻,這個吻霸道蠻橫,包裹着氣焰,帶着難得一見的狠厲,又深又重。
    幾乎要将她拆吃入腹。
    唇被蹂躏,氧氣稀薄,殘存的理智在剎那間推拒。
    他退開半分,額間相抵。低沉的聲音變得沙啞,紊亂氣息砸下,喘着粗氣。
    “那先做。”
    “做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