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心道:“他是什么病,我也看不出来,想临安的那些大夫,未必便能高明于我。
    不过,他既然还能运用内功,即使有病,大约也不是什么重症。”东海龙根本就不知道有“化血刀”这种邪派毒功,他把过了耿照的脉,只诊断出他未受内伤,当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东海龙既然认为耿照的“病”无甚紧要,于是就把注意力移到释湛身上,释湛的伤势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以匕首刺胸,直没至柄,伤得极重,所受的毒,身体无力抵抗,脉息已是细若游丝,纵有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是回天乏木的了。
    东海龙叹了口气,骈指在他脑后的“风府穴”一戳,这是脑神经中枢所在,释湛还未断气,神经受了刺激,这作用使等于现代医术之给临死的人打“强心针”,可以令病人苟延残喘,获得片时清醒。
    释湛缓缓张开双眼,东海龙在他耳边说道:“释湛大师,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么?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释湛断断续续他说道:“戒日法王,他,他传来我主人的命令,要我这样做的。
    魔鬼花的毒粉,也是他交给我的。主人之命,我不敢违,但我实在是无意杀害古月掸师,所以我才把戒日法王找来,要他给我解药,唉,想不到的是我的主人还是对老禅师下了毒手,竟不让我知道!”他口中说的“戒日法王”即是竺迪罗,这是东海龙已经知道了的,当下连忙问道:“你的主人是谁?”释湛缓缓说道:“叛主乃是不忠,杀友乃是下义。我已负了不义的罪名,不能再犯叛主不忠之罪。我已以死自赎,请你们不要再迫我了!”
    东海龙恳切说道:“大师,我不是迫你。我们只是欲明真相,不想古月禅师在死而已。……”话未说完,释湛已是眼皮阖下,寂然不动,东海龙一探他的鼻息,已断气了。
    东海龙双手一摊,喟然叹道:“费了如许心力,还是得不出结果。”蓬莱魔女道:“也不是全无结果,古月禅师被害的内幕,已是逐层揭开了。”东海龙道:“可惜那真凶还是隐在幕后!”
    他们将竺迪罗与释湛所透露的零星片段拼凑起来,大致可以描画出一个事实的轮廓。那不知名的凶千利用释湛与老掸师的交情,派他到古月庵卧底,事先却不让他知道要他作甚,临时才叫竺迪罗代传命令,送来毒粉,叫他下毒,杀害庵中僧众,嫁祸于武林天骄。想是刚在下毒之后,华谷涵追踪那个黑影,已是来到了古月庵,释湛不敢便走,只好诈死,随即又是东海龙与蓬莱魔女等人相继进庵,可惜对他的诈死都未觉察。
    释湛不敢违背主人命令,又不厦杀害老友。他自以为想出了个“两全其美”之法,待到众人走了,他便立即去找竺迪罗,以助他活擒蓬莱魔女作交换条件,向他讨取解药,哪知早在他诈死的时候,他的主人已以闭穴断脉的绝顶功夫,取了古月禅师的性命!
    蓬莱魔女说道:“从这些事实看来,给华谷涵从太师府中追出来的那条黑影,与庵中窜出的那条黑影,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这位释湛大师的主人了。”东海龙道:“不错,这个人可能是精于改容易貌之术。扮成武林天骄的模样,非常相像,以致连华大侠这等精明的人,也上了他的当。但这个人既非武林天骄,咱们却是添了一个真正的劲敌了!”
    蓬莱魔女虽然也感到有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对手,实是堪忧,但武林天骄的疑凶之嫌,可以洗脱,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却是可以放下来了。
    耿照叹道:“我道那番僧有那么风雅,会得午夜荡舟?原来他是给释湛作接应的。可惜柳女侠在湖滨交手之时,未知他的来意,手下留情。”
    蓬莱魔女道:“这番憎万里远来,潜入江南,想来还不会就走,咱们以后再搜查他的踪迹吧。释湛已死,要知道准是他的主人,只有着落在这番僧身上了。唉,可惜这些事实,不能让华谷涵知道。”言今及此,不觉黯然。
    这时已是天光大白。东海龙道:“咱们可该走了。”
    蓬莱魔女点了点头,正要动身,东海龙忽又说道:“柳女侠,你等一等,你还不能这样就走!”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愕然问道:“什么事?”东海龙笑道:“你这身装束,如何去得?”要知临安乃是南宋的京都,不比冀北平原可以由江湖人物驰骋。蓬莱魔女一个美貌女子,背插拂尘,腰悬长剑,一到市区,定然惹人注目,只怕大人小孩都要围上来看她,如何还能访友?”蓬莱魔女苦笑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只是如今仓淬之间,哪里去找男子的衣裳更换?”东海龙想了一想,说道:“有了,华大侠的房间里想必还有他的衣服留下,你就暂且借用一套吧。他是住在方丈室后进东首的第一间房间。”蓬莱魔女粉脸微红,笑道:
    “也只好如此了。”
    东海龙道:“这位释湛大师自杀殉友,虽然一时糊涂,也还算得是个义气深重的汉子,我给他收殓,等你们换装。”
    蓬莱魔女进了华谷涵的房间,只见桌子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墨渖犹新,写有几行诗句,“芳桂当年各一枝,行期末分压春期。江鱼朔雁长相忆,秦树崇云自不知。”这是李义山一首赠别友人的诗,本是一首七律,但华谷涵只写了前面四句,就匆勿离开了。
    蓬莱魔女看了这四句诗,不觉心头怅触,想道:“这本是李义山写给他的一个‘同年’
    的,(科举时代,同榜考中的士子互称同年。)他与那位同年,彼此欣慕对方的才名,结成知己,分手之时,依依不舍,故作此诗,华谷涵别的诗句不写,只写李义山这半首诗,看来真是含有深意。他与武林天骄齐名,‘芳桂当年各一技,’莫非就是隐含此意?但‘江鱼朔雁长相忆,秦树崇云自不知。’不但只是伤别,还有一片迷茫怅惘的心情,这又似乎是对我而言了。”
    蓬莱魔女想到华谷涵与檀羽冲本来可以成为好友,事实上他们从前也是彼此互相钦佩的,想不到如今竟忽而成了敌人,而自己插足其间,只怕也是造成他们变成仇敌原因之一。
    蓬莱魔女思念及此,也不觉怅怅惘惘,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朝阳已开始透进窗户了,蓬莱魔女霍然一惊,心道:“水流花落,各自随缘,只有任它将来如何变化吧。此地不直久留,我是应该快些换装走了。”她选了一件长衫,披在身上,虽然嫌长了一些,衫角沾地,也还勉强可以相就。再找一方中,盖在头上,遮过了头发,结成当时儒生所常戴的头巾,装柬好了把拂尘藏在宽袍大袖之中,揽镜自照,已变成了一个俊俏的书生。
    蓬莱魔女走出大雄宝殿,东海龙亦已把释湛的尸体装好棺村了。东海龙笑道:“好,别人只会把你当作谁家的贵介儿郎,绝不会想到你是个纵横冀北的女侠了。咱们走吧!”
    三人离开古月庵,来到湖边,湖上已有游人。蓬莱魔女眼尖,一眼望去,二只画肪中有一个胖胖的歌女,正是昨晚给竺迪罗唱曲的那个女了,蓬莱魔女道;“照弟快走,别要给她认出了咱们。”耿照笑道:“昨晚星月朦胧,她在湖中,谅也看不清楚,何况你又换了装?”话虽如此,小心为上,一行三众,还是加快脚步。但在湖滨,白日青天,虽然加快脚步,却也不便施展轻功。
    那只画肪中有三个官员模样的人、其中一个道:“我点一首前科状元公于湖先生的西江月。”南宋词风极盛,客人点唱,都是选些时人所作的新词。那歌女轻启珠唇,娇声呖呖地唱道:“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耿照道:“看来似是三个外地来的不甚得意的小官。点这阙同发发牢骚,故示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