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一看,只见这孩子眉清目秀,他是七岁那年离开母亲,脑海里隐约还有母亲的印象,心里想道:“弟弟倒是长得很像母亲,幸亏不是像他父亲。”毫无疑问,这孩子是他的弟弟。喜的是兄弟相逢,但在喜悦之中,他也禁不住为弟弟担心了。
    他担心的是,弟弟和段剑青这样要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好很难,学坏很易,即使段剑青并无不利于他弟弟的图谋,他也是要为弟弟担心的了。
    钟展抚摸杨炎的头顶,柔声问道:“炎儿,昨晚你做什么夜课?”
    杨炎说道:“段大哥教我念唐诗,他说念熟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教两年就可以教我做诗了。”
    钟展道:“背一首给师伯听听。”
    杨炎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钟展于诗词一窍不通,不过这首唐朝大诗人李白的名作,千古以来!传方众流,他却是知道的。当下拈须微笑,说道:“好孩子,一个字也没念错,难为你了。”其实短短二十个字,资质平庸的孩子,念了几遍,也会琅琅上口的。显然钟展对这孩子,也是十分疼爱。
    杨炎忽道:“段大哥讲的,我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钟展笑道:“懂就懂,不懂就不懂,怎的又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的?这首诗浅白得很呀,有什么不好懂?”
    杨炎说道:“他讲的每个字我都懂,不过他说每个人都有故乡,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乡最好,所以才会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个我就不懂了,大家的故乡都是最好。那怎么可能呢?比如你说你的剑法天下第一,我说我的剑法天下第一,到底哪个第一,打过就知道了。总不能都是天下第一的。”
    钟展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故乡不同剑法,没有办法比较的。你的段师兄给你讲的没错。你长大就知道了!”
    杨炎说道:“师伯,我的故乡究竟是什么地方?我记得缪伯伯告诉我的好像是小金川,但段大哥却又说是通州。为什么他们说的不一样?”
    杨炎出生之地是小金川,“原籍”则是通州。缪长风不想在他成人之前知道他的来历,是以没告诉他。
    钟展有点尴尬,说道:“我也不大清楚,等缪伯伯回来你问问他吧。”
    钟展只是觉得不能对孩子说真话感到尴尬而已,孟华一听,可是更加担心了。段剑青知道杨炎的故乡,不问可知,他也知道杨炎是他弟弟的了。
    钟展似乎觉得话题扯得太远,笑道:“好孩子,无关紧要的闲话慢慢再说,师伯要问你。”
    杨炎说道:“师伯,你要知道什么?”
    钟展说道:“昨晚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夜课的?”
    杨炎说道:“吃过晚饭之后。”
    “什么时候睡觉的?”“我不知道。”“你再想想。你做完夜课,临睡之前,不是要到院子里练最后一次剑法的吗?昨晚有月亮,月亮是在东边还是在西边?”杨炎想起来了,说道:“不在东边也不在西边,正在我的头顶上空。”
    钟展听了,好像极为满意,微笑说道:“那是恰好午夜的时分了。剑青,你帮缪大侠教炎儿读书,也不可令他太辛苦了。小孩子要有足够的睡眠,以后让他睡早一些。”
    原来杨炎是白天习武,晚上习文的。武功由天山派掌门人唐经天亲授,文事方面则由缪长风晚上教他。唐经天“闭关”,缪长风下山之后,则由钟展教他武功,段剑青教他诗文。
    因为天山派弟子之中,只有段剑青是“文武全才”。
    段剑青应了一个“是”字,说道:“炎弟非常好学,昨晚我是不知不觉把时间延长。”
    钟展说道:“好,没你的事了!”陡地回过头来,面挟寒霜,向着孟华冷冷说道:“少年人,你的剑法高明之极,为什么偏不学好!”
    孟华吓了一跳,说道:“晚辈什么事做错了?”
    钟展说道:“我最讨厌少年人说谎话!你不但说谎,还要陷害我门下的弟子!我本来不能容得你这样的歹徒的,念在你这身功夫学来不易,你给我滚!”
    孟华手足无措,讷讷说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呀!”
    钟展大怒道:“还要强辩,你说昨天晚上和劳超伯交手,虽没点明时间,但既是晚上,总不会是今天的事了?”
    孟华说道:“不错,大约是午夜之后半个时辰。”
    钟展说道:“在你和劳超伯交手之前,他已经伤了唐夫人。”
    孟华说由于心情混乱,此时方始想到的时间关键,但在钟展追问之下,只能先回答道:
    “是呀!不过我没问清楚朋友,唐夫人受伤的时间。”
    钟展怒气更大,斥道:“依你所说,唐夫人受伤应当是在午夜之前。那时候,段剑青还在教我这个小师侄念诗,你没说谎,难道是这个小孩子说谎吗?你还不给我快滚,要我亲自动手吗?”
    钟展是天山四大长老之首,德高望重,待人最为和蔼可亲,众弟子几乎是从未见过他发怒的。这次他大发雷霆,可说是生平仅见之事。众弟子不禁骇然。
    奇怪的是,身受者的孟华却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仍然是站在钟展面的,呆若木鸡,并没有“滚”。
    原来他的一颗心都放到弟弟身上了。
    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他的弟弟竟然帮忙段剑青说谎!
    像他的父亲一样,对这个他还没有见过面的弟弟,他曾抱有很大的期望。最大的期望还不是他可以学成天山派的绝世武功,而是期望他自小有良师益友的教导,将来可以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有用的人,不会像他生身之父那样。
    但现在,孟华对弟弟的期望却是变成痛心了。
    “不,我决不能让段剑青教坏我的弟弟,我要对他说明真相!”在心情极度的激动之中,孟华已是无暇去仔细考虑,在目前的形势底下,这样做是不是适当的了。
    他一咬牙根,忽地伸手就向杨炎抓去。叫道:“炎弟,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哥哥!”
    他当然知道,杨炎决不会相信他的。但在他的想法,当务之急,是先要把弟弟从段剑青手里夺回来,然后才和他说明真相。因为他还有一层顾忌。害怕段剑青在图穷匕现之时,会把他的弟弟挟为人质。
    此时杨炎正在段剑青的身旁,段剑青则是和白英奇并肩而立。
    孟华一只手接他的弟弟,一只手推开段剑青,只听得“卜通”一声,段剑青跌了个四脚朝天,但孟华却也没有抓着他的弟弟。
    站在旁边的白英奇出剑快极,白光一闪,就截他的手腕。孟华非先应付他这一招不可,紧接着“当”的一声,白英奇手中长剑给孟华以弹指神通的功夫弹飞上半空。他在危急之际出招,这一弹就已是毫不留情了。
    在孟华来说,他是要夺回自己的弟弟,但在旁人看来,他却是突施偷袭,这一“偷袭”,不但大出天山派弟子意料之外,连钟展也始料之所不及。
    这刹那间,天山派众弟子都是不禁失声惊呼:“不好,他要杀杨师弟灭口!”“好狠的小贼,连一个小孩子他也不肯放过!”
    钟展勃然大怒,呼的一掌就向孟华背心落下!
    学过武功的人,在性命危急之际,自卫乃是出于本能。孟华一觉背后劲风飒然,无暇思量,赶忙“移形换位”,一招“烘云托月”,把钟展的掌力卸开,原来钟展虽然暴怒,但也还有几分爱惜他的心情,只是想对他加以惩戒,最多打伤了他,还不取他性命的。
    孟华化解了他的掌力,令得钟展又是吃惊,又是感到为难:“想不到这小贼的内功竟有如此造诣,他最多不过二十岁年纪吧,真是武林难得的人材,可惜偏不学好,我要不要取他的性命呢?”要知钟展虽然只是用上五六分内力,当今之世,能够化解他这掌力的,恐怕也是数不上十几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