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书见他家公子神色有些恹恹的,便有些担心:“三日,公子,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楚晏清摇了摇头,他脑中有些乱,仙界的百年仍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这些回忆到底是子虚乌有或者真假掺半,抑或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正神游间,祁九辞回来了。
    他见楚晏清醒了,微微蹲下身,斗笠下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
    “看到什么了?”他沉稳的声音传来,虽然声色无波,却奇异地让他安定下来。
    不就是一个梦么,楚晏清想,问问不就知道了。
    于是他凑近了些,有些委屈:“看到你罚我,还看到你跟别人好上了。”
    砚书一听心觉不对,他不该站在这,所以果断地去一旁放哨去了。
    祁九辞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眶,掌心有些粗粝,有些硌,楚晏清被他硌出了眼泪。
    他道:“太硌了。”
    祁九辞收回手,将他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楚晏清将头埋在他的肩颈,很快衣料上便洇开了一圈水渍。
    “你罚我孤独地过了百年,把我打的遍体鳞伤,也不来看我。”
    他声音有些哽咽,那百年的孤独让他觉得这孑然天地间无处可依无处可寻,最思念的人却与他反目。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祁九辞沉默地听着他哭诉,将他搂紧了些,道:“对不起。”
    怪他百无一用,怪他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守不住,白白让他遭了许多苦,也怪他心狠嘴硬,生生把近在眼前的人弄丢了。
    可是他嘴笨,不知道怎么哄人,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道:“都是假的。”
    他扳正楚晏清,平视着他,指腹轻轻划过他有些红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都是假的。”
    ......
    砚书守在城门处,离祁九辞他们不近也不远,正好能看到他们,却又不过分打扰。
    他小声嘟囔着:“还说一路上干瞪眼呢,这就浓情蜜意上了。”
    到最后他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砚书极目远望,夕阳西下,留了一抹余晖洒向世间。
    视线内出现了一席似火的身影,待近了些,砚书惊喜道:“阿若姐姐!”
    “砚书,怎么就你在这?”阿若走近了,向城里面瞥了一眼。
    “将军大人在里面呢。”砚书含含糊糊道,又问:”阿若姐姐,你怎么来了啊。“
    阿若又向里面瞥了一眼,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只依稀看到楚晏清的背影:“将军叫我随行,留意情况。”
    说完,她才转过脸来看砚书:“将军没事吧,听他说此行凶险,并不许我陪同,我便守在城外,这几日看鬼城的怨气散去了,城里跑出来好些人,都说逃命去了,我等了几日都没等到你们,便过来看看。”
    砚书便唏嘘了起来:“真是凶险啊,你都不知道,我当时中了魇,鬼使神差的开了阵眼,把整个城都给搞塌了,然后我就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成了这番情景......”
    说完,他还不忘居功自傲一把:“多亏了我开了阵,不然咱们得困死在那里。”
    阿若翻了他一记白眼,冷笑道:“你的功劳?你没闯祸就不错了,我看你们随行的那游医有些来头,这阵也是他破的吧。”
    砚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楚晏清已经出来了,他眼睛还有些红,神色却平静,他见了阿若,有些诧异:“阿若,你怎么来了?”
    阿若看了楚晏清身后的祁九辞一眼,应道:“祁公子托我在城外接应。”
    楚晏清狐疑地回过身,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祁九辞“嗯”了一声。
    也对,毕竟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呢,途中暗插一两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
    思及此,楚晏清神色自然,道:“那也好。”
    丝毫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羞愧感。
    “走啦走啦,累死我了,这鬼地方真磨人,住了几夜没有一天是睡好觉的。”砚书埋怨道。
    楚晏清又敲了他一下,冷笑道:“每天晚上睡得雷打不动的人不是你难不成是我吗,你要是有点警觉,也不至于我那日晚上被人抓了去当血盅。”
    砚书抱着头走在了前面,大声道:“那还不是公子你神出鬼没,走路都没声的嘛!”
    长鸣督尉配合地伸出了脖子,挑衅地看着他。
    楚晏清懒得理他,便去找阿若说话:“阿若,你瞧,孺子不可教也。”
    阿若有些出神,没听到他说什么,于是楚晏清又喊了一遍:“阿若。”
    这下阿若终于反应了过来,忙答:“将军有何吩咐。”
    楚晏清看着她拘谨的样子,叹道:“不必拘泥,你我人前主仆人后亲友,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呢。”
    阿若点头,道:“是。”
    楚晏清看她这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便不再纠结,问:“想什么呢?”
    残阳斜照,落在阿若清明的眼中,她微微垂下眼帘。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念师门了。”
    阿若经常会在夜里望月,有一次楚晏清夜里睡不着起身散心,正巧碰见了在房梁上枕着月光的阿若,他询问缘由,阿若也是这般答他的。
    她说:“有些思念师姐,不知她在师门过的可好。”
    思乡情长,楚晏清不便打搅,忽地想起了什么,便戳了戳身后一眼不发的祁九辞。
    霍霍完别人,又来霍霍他了。
    “我昏迷的那几日,你是如何处理鬼城事宜的啊。”
    祁九辞看着他,那人清澈的眼中揉碎了夕阳,金波粼粼,看着他的时候便荡成了一池水色。
    忽地便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了,祁九辞答:“无他,唯破阵耳。”
    见祁九辞不愿多言,楚晏清便作罢,哼着小曲儿悠悠地走了。
    祁九辞回头望了一眼隐在深重暮色中的醴都,无声长叹。
    只是有人枕着一场大梦,便醒不过来了。
    第17章 克星
    月明中空,清风渐起。
    楚晏清坐在窗前,皎皎月光洒了他一身,墨发与明月交缠,竟生出几分暧昧意味来。
    许是入戏太深,自从梦魇中醒来,他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总觉着自己躯壳还在,魂灵却永远被束缚在了那个夜晚。
    所以他拼尽全力想要去证明自己是真实的,是活生生存在的,而不是那个无一用处的瑶台。
    白日里他能跟砚书拌嘴,能和阿若谈笑,也能去霍霍祁九辞。
    但一到夜晚,那种虚无感便如附骨之疽般漫透四肢百骸。
    凉风微微袭来,楚晏清抱紧双膝,偏头看着窗外的婆娑树影。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他回眸,见祁九辞进来了。
    这次他没带斗笠,长发随意地披着,身上散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
    他趿着木屐,坐在了楚晏清身边,低声询问:“睡不着?”
    楚晏清听着他浑厚的声音,点了点头。
    祁九辞拈来他的一缕发,轻轻摩挲着,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晏清瞬时靠进了他的怀里,沉默地闭上了眼。
    他感受着祁九辞胸腔里有力的搏动,头顶上,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昭宁十年,盛世昌隆。
    醴都里的一处寻常人家里,产婆进进出出,端出了好几盆血水。
    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等在屋外,心急如焚,额心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他正朝屋里张望着。
    那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妻。
    女子声嘶力竭的声音不绝于耳,听着让人胆战心惊,他在门外踱着步,几次想进去看看,都被产婆拦了下来。
    “生孩子的地方,你一个大男人进来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头上的汗珠落了又生,竟晕湿了身前的砖面。
    终于,孩童嘹亮的哭声响起,屋里产婆们惊喜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