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清失望地“啊”了一声,显然有些沮丧。果然,古板就是古板,即使长大了也还是古板。不过就是从小古板变成了大古板,本质是没有变的。
    罗刹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待到楚晏清靠在瑶台旁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楚晏清迷蒙地看着他隐入浓重的墨色,忽地想起来,罗刹被他从巫疆捡回来的时候,周身遍布着无数的黑色经脉。那时他用菩提枝叶将他周身的煞气尽数吸纳,方才压住了他体内暴涨的煞气。
    那后来,菩提被毁后,罗刹如何活下来的?
    按理来说,罗刹如今几乎日日都要在菩提树下呆上半日,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体内抑制不住的煞气肆虐,将他搅得痛不欲生。
    之后菩提树毁了那么久,他是怎么忍受住日日钻心的痛苦,还能云淡风轻地和他同行呢?
    楚晏清猛地惊醒,先前昏沉的睡意荡然一空。他望向眼前参天的巨树。
    一股凉意瞬间蔓延全身,连经脉都现出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必须尽快从魇阵中醒过来,去找祁九辞问清楚。
    上一次出去之时,是他悲痛心死之际魇阵坍塌。
    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天山近日天天往他这边跑,说是自己一个人待在那空空荡荡的山头太过无聊。
    天山终年积雪,人迹罕至,香火寥落也实属正常。
    楚晏清抿着唇看着她笑,说:“谁让你不偏不倚落在天山当了个神,若是落在别的地方,也不至于香火稀薄。”
    天山懊丧地叹了口气,道:“哪个杀千刀的把巫疆夷平了,却独独落了天山,若不是他留了座山头,我也不会命里犯丧偏投胎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闻言,楚晏清的嘴角可疑地抽了抽,显然,天山这番话将无辜的瑶台仙官也给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谁知道那座荒山也会生出山灵啊!
    罗刹又来了,他瞥了一眼有说有笑的两人,脚步不停,径直走到菩提树下,合眼小憩。
    “真无礼啊......”天山小声愤愤道:“成天占着别人的地方,还没有好脸色。”
    楚晏清小声提醒她:“罗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你说的他可都听着呢。”
    “......”天山无言半晌,她偷偷看了罗刹一眼,见罗刹动了动,转眼向他们看来。
    那目光虽无波无澜,却惊得天山汗毛倒竖,她匆匆对楚晏清道:“突然想起还有功德没还,我先走了,你且保重。”
    “......”自己闯了祸,又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楚晏清无奈地挥了挥手,天山一句“多谢多谢,兄台辛苦了”之后就溜之大吉了。
    待天山走后,罗刹忽地问他:“你跟她很熟?”
    楚晏清想了想,如实道:“毕竟是我自己酿就的因果,哭着也要还完。”
    罗刹又不说话了。
    楚晏清觉得实在无聊,整日跟这么个木头桩子沉默相对,他觉得自己都快憋出问题来了。
    是故他凑近罗刹,道:“我知道你很多的往事,你想听听看么?”
    罗刹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了除冷漠之外的神色。
    该从哪里讲起,我将你从巫疆捡了回来,替你镇压住体内肆意暴涨的煞气,给你取名罗刹,主杀伐。
    你对我讲述了尘封已久的往事,说自己曾有一名,为九辞,意为与一人辞别九次之数,可到后来,那人不见了踪影,你穷极碧落黄泉也遍寻不得。
    后来我带你重踏巫疆故土,在一场风沙中走散,我遇到了天地至凶,高深莫测的大巫,你困在旧日幻境里,久久不能自拔。
    后来我拼尽全力,殊死一搏,以自身血躯将大巫永久封印于巫疆之地,身死魂灭之时,我终于得以窥见,你犹带恻隐的容颜。
    “你日日受噬心之痛侵蚀,唯有在菩提下方能安稳片刻,是吗?”楚晏清讲述完一切,精疲力竭般,他垂下眼睛,不辩声色地问。
    罗刹看着他,心上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的噬心之痛从来都是他不诉之于口的隐痛。
    如今重识旧人,竟觉恍若隔世,像是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
    往事纷飞,楚晏清眼前忽地又笼起一阵朦胧的烟雾。
    忽地一阵晕眩,他的眼皮像是有千钧重,沉沉合上。
    最后一眼是罗刹夹杂着震惊和恍然的深邃眼眸。
    “楚晏清?瑶台?”祁九辞略带焦急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楚晏清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似曾相识的面容。
    眼前的祁九辞和记忆中的罗刹相重合,二人相似却又不尽然相同。
    可能祁九辞比起不近人情的罗刹更多了几分人气。
    “我又看到你了。”楚晏清躺在他怀里,有气无力道。
    祁九辞明显一顿,随即艰涩道:“什么?”
    “我说......我又梦见你了。”楚晏清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待祁九辞再看时,他已悄然又晕了过去。
    其实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对于楚晏清来说,却过了好几千年。
    他的梦中尽是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高台之上信手而立的大巫,懵懵懂懂的凤鸣,以及,一身谜团的罗刹。
    明明他只在罗刹口中听说过那个男子,却又真实得仿佛他就站在眼前,与他自己密不可分。
    这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感知,虽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得可怕。
    “公子怎么还没醒......”砚书坐在床边,纳闷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楚晏清。
    阿若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大半,只见她抱剑倚在窗前,神思渺远,目光放空。
    闻言,她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有些愣地看着砚书,一脸不解。
    砚书长叹一声,曾几何时,他竟变成了这里最清醒的人。
    祁九辞自把楚晏清抱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他虽日日夜夜守在楚晏清身边,不过像是感知到身边的人快醒了,便又一声不吭地玩失踪。
    “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砚书喃喃着,悲愤道:“阿弥陀佛,公子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们这边没个顶梁柱可怎么办?”
    说着,他将长鸣都尉捉过来,不管它扑扇着翅膀表示抗议,对着鸡冠就是狠狠一捏——
    一声嘹亮的清啼响彻整间小屋,阿若都被它吓了一跳,思绪彻底回笼,忙上前揪着长鸣都尉顺着窗口扔了出去。
    长鸣都尉委屈地在门前飞了飞,蔫了。
    “你做什么?”阿若小声怒斥着砚书。
    砚书也委屈地看着她,小声说:“你们都不理我,我就只好把公子弄醒了。”
    阿若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却见楚晏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从床上坐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见阿若看向他,他才摆了摆手,道:“无事。”
    难得公子今日没有刁难他,砚书也不委屈了,喜笑颜开:“公子你醒啦?”
    楚晏清淡淡“嗯”了一声,视线四处梭巡了一番,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开口问:“祁九辞呢?”
    砚书指了指院外,道:“在外面呢,一直不说话,臭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欠了他钱呢。”
    楚晏清颔首,他胡乱披了件衣袍,便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阿若和砚书还来不及拦他,他就已经兀自打开了门,却又停在了原地。
    祁九辞在门外,听见门内的响动,回眸看他。
    “你醒了?”
    第30章 天山
    祁九辞倒不是真不愿意面对他,只是往事纷繁复杂,连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想什么呢?”楚晏清哭笑不得,“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的过去,你也未必比我知道的多些。”
    砚书在身后探了个脑袋,问:“什么?”
    楚晏清又抬手狠敲了一下,恶道:“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就凑过来,问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