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祁九辞想,他竟无从反驳。
    瑶台闷闷地坐在廊下竹椅中,整个下午都没挪窝。清风微拂,吹起他额前微白的鬓发,如雪落满头。
    蓦地,他睁开眼,眸中划过一闪而过的惊惶。
    祁九辞正遵着他的命令练剑,见状回过身来,问他:“怎么了。”
    瑶台摆了摆手,神色不豫,却怎么也不再开口。
    一股浓烈的悲伤涌上心头,祁九辞喉间一哽,情难自抑地开口:“你又要走了吗?”
    瑶台猛地抬起头,笼着清冷水气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无声落泪。
    长风过林,吹落纷纷桃花,霎那间模糊了祁九辞的双眼。
    祁九辞缓缓走上前去,替他拂落满肩落花,抬指拭去落下的两行清泪。
    他凑近了些,很轻,很轻地,吻了他。
    霎那间风动花扬,都化作荒野无边孤寂的风,穿过彼此荒芜寂寥的心原。
    真苦啊,祁九辞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人。
    待唇齿分离之际,瑶台倚靠在他怀里,声音很低很低:“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九辞摩挲着他斑白的鬓发,道:“后来的你会告诉我。”
    瑶台在他怀里抬起头,有些好奇地,他问他:“后来的我是什么样的?”
    祁九辞温柔地笑了笑,说:“是个有些惹人嫌的人。”
    ......
    远在魇阵之外的楚晏清猛地呕了口血,他以剑支地,颓然跪坐,
    万千鬼火之中,老者的身影若隐若现,缓缓向他走来。
    “昔日瑶台,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么?”
    楚晏清偏头吐了口血沫,冷笑道:“让你回溯时空九次你试试看?累不死你。”
    “死到临头都嘴硬。”老者欣赏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啧啧叹道。
    “看来罗刹没把你打怕。”楚晏清撑着剑站起身,剑尖摇摇晃晃地指向他。
    “不必激我。”老者微微笑:“你应该更为你的处境着想,而不是用你那可笑的激将法来激怒我。更何况,激怒我了,对你没有好处。”
    “是吗?”楚晏清也笑,他指尖划过锋利的剑刃,眼中闪过寒光。下一瞬,他身形微动,消失在了老者身前。
    凌厉的剑风扑面,划破老者宽大的袍袖,直直刺向他的面门。
    老者躲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猛地转身,用后背硬生生地受住了这一剑。
    楚晏清抽回剑,剑身却未见血色。他倏地抬头,只见一具轻飘飘的皮囊缓缓落下,那老者早已不见踪影。
    “瑶台仙神,今日一别,来日再见。届时大人会亲自来了结你们二人,不必心急。”苍老的声音缓缓响彻于天地,遍布整个阴气森森的鬼市。脚下的骷髅灯河复又聚拢,仿佛方才的大火只是一场荒诞的错觉。
    他缓缓蹲身,这具身体近乎强弩之末,方才与老者交手又耗费了许多心力,只怕撑不了几日了。
    但在一切结束之前,他还不能死。
    楚晏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手中的剑划过阴湿的土地,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第39章 病死
    祁九辞知道,瑶台很快又要走了,但是他拒不告诉他这是哪一次。
    他日日抱着瑶台冰冷的身体,感受着瑶台的生命逐渐从他手中流逝。
    他知道,瑶台命不久矣了。
    每次入夜,他都会用细密轻柔的吻缓缓描摹瑶台的轮廓,以期将他深深刻进骨髓里,这样他就不会消失了。
    情至深时,他恍然觉得怀里冰冷的身躯也稍稍暖了片刻,与他的温度融为一体,再也不像冰川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所有声音都淹没在了交缠的唇齿间。
    今夜是上弦之月,清凉如水的月色如朦胧的细纱,款款洒向将明未明的世界。
    一曲终了,楚晏清累得连手指都懒得抬,他费劲地戳了戳祁九辞汗湿的胸膛,笑着说:“我不会忘记这一次。”
    祁九辞动了动,更紧地拥着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因月色而迷蒙的深情,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颈间,只为寻那一点独属于他的,如墨梅般绽放的香气。
    “吾亦然。”他如是道。
    彼时祁九辞未解他语中意,如今想来,原来一切早在那时便已埋下了因果。
    第二天祁九辞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被褥间犹带那人清冷的香气,枕边却只留了一封桃箴。
    他缓缓拨开信笺上的桃花,将封存在里面的信取出来。
    入目是瑶台一贯的清秀字迹,行云流水一般。
    “望君展信舒颜。如你所见,我从另一时空而来,最终仍要归去。近日白发渐生,我便疑心时日无多。但在归去之前,我仍有未竟之事不得不去。不告而别,心中多有遗憾。只道我修为尚浅,无力回天,溯回九次,次次皆败。此去一别,经年不见,你我山高水远,万望安康。我走后,你可去寻彼时天界的瑶台仙神,那是许久之前的我。他与我共生一体,并无分别,他也定会代我,好好照顾你。百年之后,世间再无我,请勿挂念,我一切都好。言尽于此,望你此后一帆风顺,扶摇直上,春祺夏安,秋绥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