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缓缓晕开一团墨色。像是湘妃竹上斑驳的墨痕。
    信笺的背后还有一行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
    吾爱九辞亲启。
    这是第九次。
    祁九辞紧紧捏着信笺的边缘,枯坐在窗边,坐了三天三夜。
    如瑶台所料,祁九辞关于瑶台的记忆缓缓流逝,以至于在天界的瑶台找到他时,他已几乎记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他总含着淡淡欢乐与忧伤的眼眸,让人看了无端心悸。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生七苦,祁九辞尝了个遍。
    那时他总喜欢坐在天界瑶池边,遥遥望着下界的某一点,那是巫疆的某个地方。
    后来瑶台看破他心中所忧,便陪他一同下界去找那个尘封于记忆深处的地方。
    也是在那里,他入了魇阵,独留楚晏清一人对抗横空出世的大巫。
    那个魇阵里,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都被他重重勘破,最后重归于死寂。
    魇阵散尽之时,他透过飞扬漫天的尘土,看见了高台之上,散尽仙力身消力竭的瑶台。
    在他大睁着的眼里,映出往昔瑶台的魂灵,他与如今的瑶台并肩而立,一同使尽全力,爆发出世间极致强悍的力量,浩荡的剑气夷平了整片巫疆。
    末了,那只漂浮无依的魂灵转过身来,对他艰难一笑,与瑶台一同坠落,就如落叶归根,生于尘土,最终也消散于尘土。
    而祁九辞目睹了这一切,他只能发了疯般地冲上去,妄图抓住那近乎消散不见的残影。
    可那道光影在他指缝间转了个圈,像是表示亲昵,片刻之后便随风而逝,无影无踪。
    只留祁九辞一人跪在这空空荡荡的天地间,无所昄依。
    耳边拂过瑶台清晰可闻的声音。
    他说:“以后会再见的,不要难过。”
    祁九辞合拢掌心,发出一声破碎不成调的哽咽哭泣。
    ......
    此后又过数百年,天界相安无事,度过了无争无抢的百年。
    罗刹和凤鸣并尊,共为仙界二圣。
    自那之后,罗刹时常倚在菩提树前沉思,像是借此缅怀什么事,或什么人。
    天道抹除了瑶台的存在,有关瑶台的一切事情都消散在了记忆长河里。多年之后,他只记得,在一场旷日持久在的战斗中,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直到某一日,天界点化了一名凡界中人,那人得此机缘,赐“瑶台”仙名,得道成仙。
    那一日,祁九辞越过重重人群,视线碰上了张皇向这边看来的瑶台。
    时空溯回,深刻于骨髓中的欢好与哀痛亘古不变。
    ......
    第40章 人间
    不知道走了多久,楚晏清浑浑噩噩地想,他的身躯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异常沉重,一路上走过了柳暗花明的鬼市,又走过了横亘连绵的荒山。
    他抬头极目远望,视线所及一片萧瑟荒凉。天空灰白岑寂,压得很沉,几只秃鹫在头顶盘旋,发出呕哑嘲哳的难听声响。
    头有些昏沉,脚步也虚浮。楚晏清觉得他可能撑不到最后了,生命正悄无声息地流逝,耗尽他为数不多的气力。
    忽地,云际天光乍现,万丈日光喷薄而出,照耀于楚晏清所在的方寸天地。霎那间万物失色,仿佛他才是这天下至尊。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楚晏清喘了口气,抬眼望去。
    身着黑袍的大巫从并不存在的虚无台阶拾级而下,他抚掌而笑,那笑声邪恶又猖狂,像是看一个再可笑不过笑话。
    “你还能撑到这里。”末了,他缓缓走向楚晏清。他面颊上的九头怪鸟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此时正跟着它的主人一起,对苟延残喘的人垂下不屑一顾的视线。
    “可真是让我惊喜。”
    大巫话锋一转,他脸上的九头怪鸟栩栩如生,跟随着他的动作摄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寒光:“不过也是,你从来都让我很惊喜。之前是,现在也是。”
    他看着狼狈不堪地楚晏清,半晌之后冷冷吐出一句:“如今菩提已毁,我看你还有什么脱身之法。”
    须臾间,平地卷起万仞风霜,将天地都扫荡一空。
    楚晏清抬起头,黯淡无光的瞳孔中现出急速旋转的风暴。
    ......
    远在姒门的砚书心中一悸,猛地坐起身来。
    阿若抱剑倚在廊柱旁,一袭红衣烈烈,闻声回过头来,隔着小窗对砚书道:“你醒了?”
    砚书茫然地看着她,道:“我昏迷了?”
    阿若点了点头,她绕过廊柱,推门进来:“自从公子他们走后,你就昏迷不醒,昏了三天三夜。”
    砚书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摊开的掌心,忽地觉得遍体生寒的风掠过,激荡在心间,从此万千繁荫不再,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