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晚膳用完,端木琛要送柳氏回长福院,柳氏却说自己会走,直要她送水云路回桃花苑就好。
    水云路知这对母子心意,便道:“这样吧,我跟三少爷一起随太太回长福院,三少爷再送回桃花苑,如此可好?”
    梅嬷嬷一拍手,“如此最好了,水姑娘聪明,太太跟少爷的心思都成全了。”
    第5章
    夏夜来得晚,不需点灯,也看得清楚,端木琛没有带丫头的习惯,牡丹,褐香,橙儿则是很识趣的落在后面一段。
    花园小径,端木琛与水云路并肩而行。
    “安嬷嬷说你过午就到了,这么长的时间,都跟我母亲说了什么?”
    “其实我没说什么,倒是太太跟我讲了不少事情,说三少爷小时候特爱吃,常常闹肚子,这习惯直到七八岁上下才总算改正,又说,过年放鞭炮,表哥骗你外面有年兽,那劈里啪啦的声音是年兽咆哮,小孩要是让年兽看到,便一口吃了,太太说你直到七岁才知道劈里啪啦的声音是鞭炮,不是什么年兽。”
    听得水云路口齿伶俐的重复自己儿时糗事,端木琛脸一红,母亲怎么连这都告诉她……
    “又提打小亲厚的绿竹姑娘出嫁时,三少爷大闹了一顿,还威胁了绿竹姑娘的夫家人……”
    “当时我才六岁——”
    “不过是一时争吵,便把表小姐头发剪了……”
    “我五岁,何况,表姊也把我的头发剪了——”
    “因为不想喝药,就把药浇在小松盆里,结果自己把养了一年多的小松盆给弄死了,还哭了好几日……”
    “我四岁——”
    母亲真是把他的底都掀了,这些事情说出来,他可是一点威严都没了,只怕水云路以后看到他马上会想起偷倒药,剪表姊头发,闹着不让大丫头嫁,怕自己被年兽吃掉等等。
    “三少爷放心,孩子嘛,谁不顽皮?”
    看,马上被笑了。
    可平心而论,自己竟也没有觉得不高兴,她连肚子饿都直接说了,那他自然不需要在意那些事情。
    “这天气渐渐热起来,趁着还没正式入暑,三少爷带我出去玩玩吧,也好放些风声出去。”
    他心情很好,“想去哪?”
    哎?真可以?真的可以?
    她只是随口说说的……
    刚刚说要出门,真是不知道打哪来的想法,一回神,话已经说出口,正想解释开玩笑,没想到他竟然允了。
    脑袋不由自主想起褐香说“三少爷最烦这种事了,要是赖嬷嬷敢拿下人之事相询,肯定要被骂的”,只能说从小缺乏关爱,所以一旦知道有人对自己特别,脑袋就停不住,思虑也有点难以控制。
    于是柳氏说了一下午孩子们的琐事,她全听得津津有味,原以为这拜访会是“打起精神让柳氏高兴”,结果自己听得欲罢不能,连端木琛小时候怎么顽皮,都听得兴致盎然。
    若说他喜欢自己什么的,太难猜,也太早,但水云路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但没有迁怒她,这些行为甚至可以解释成有点怜惜她,大概上京一趟知道她的可怜之处,也许还见了母亲,也许,母亲有跟他说一些什么,总之,祖父厚脸皮也不是全无好处,让未来的丈夫怜惜她,可比让未来的丈夫防着她要好多了。
    若是一朝他能喜欢她,或者她能喜欢他都好,若不行,相敬如宾也不错,如果他信任自己,那些账本她也能替他看,她从小精算,账本不过小菜一碟。
    但讲那些都太远,人心难测,但她只要肯定他对自己没恶意便行。
    想到此人光明磊落,自己将来有托,水云路开心道:“去哪都行,我到这里半年,还没出过门。”
    “那么去钥山瀑布吧,那里位于半山,风景秀丽,路上有条热闹的小街,可以买些小玩意或者糖果,瀑布下来的小塘,清澈接近透明,甚至能看到湖底,你准备准备,三天后出门。”
    水云路笑逐颜开的说:“好。”
    回到桃花苑,吴嬷嬷知道三少爷要带她出游,脸上自然又出现那八个字了: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水云路在京中几乎没出过门,别的闺阁小姐还能借着初一十五进香的名目外出,可他们水家自有佛堂,这理由用不得。
    不得宠的庶女,也轮不到她说想外出。
    至于一般邀请宴会,因为她容貌出众,嫡母为了避免亲生女儿失色,竟是从不带她。
    是故钥山瀑布回来后,她大半夜了仍不肯睡,点灯把白日所见风景画了下来,因此隔日气色不太好,没想到端木琛下午过来桃花苑,见她眼神涣散,吴嬷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要发怒,水云路赶紧说是自己昨晚睡少了。
    牡丹一时嘴快,道:“三少爷带小姐出门玩儿,小姐可开心了,晚上不睡直画画呢,婢子劝了好久小姐也不听。”
    死牡丹,这样一讲,不就显得她很没见识吗?虽然说事实上也是,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啊——“这丫头长这么大没出门玩过”,听起来也太可怜。
    但牡丹已经说了,要否认只会显得更好笑,这种情况下,直接承认还好一点,“第一次见到水由高处落下,觉得稀奇,便画下来了。”
    “水姑娘还擅丹青?”
    “我家小姐画画可好了,相国夫人生日时,嫡姑娘献上那张技惊四座的百子图就是我们小姐画的,嫡姑娘可是给了一两银子呢。”
    牡丹,给你家小姐留点颜面……
    水云路已经不敢看端木琛跟吴嬷嬷的脸了,这吃里扒外的臭丫头,居然哗啦啦就把这事倒出来,这话要真的传出去,嫡姊丢脸不说,她娘恐怕还要受到牵连。
    “嫡姊那银子其实是染墨的钱,我也只帮那画定色而已,百子祝寿图乃嫡姊亲手所绘,小女子不敢贸然居功。”
    半晌,听得端木琛开口,“丫头们杂事多,记错也是有的。”
    吴嬷嬷闻言知意,抚掌笑说:“我还以为就老太婆记性不好,没想到牡丹这小丫头记性也不好,颠颠倒倒怎么行,厨房这两日刚好炖有猪脑,你自己去拿一碗补补吧。”
    牡丹也知道自己口快,这下事情过去,也放下心,“谢吴嬷嬷,晚点去厨房拿。”
    水云路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没有追根究底,也没有戳穿,端木琛跟吴嬷嬷是大好人。
    “水姑娘的画作,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一看?”
    大好人要看当然没问题,“牡丹,去我房中取画。”
    牡丹很快把那几幅钥山瀑布取来——端木家没人知道她会画画,当时给她案头摆上的纸张也不过就是一尺长宽,方便写写信而已。
    “纸张不大,也没有染墨,三少爷将就着看吧。”
    端木琛看得很仔细,一张一张翻阅,似乎连细微之处也不放过。
    看完,抬起头来,嘴角微微带笑,“姑娘才气惊人。”
    眼中竟是显得十分欣赏。
    水云路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十分高兴,为了嫡姊颜面,除了母亲,没人知道她懂得琴棋书画,还有一手好刺绣,谁不喜欢被称赞,沉鱼落雁是母亲给的,但这手功夫,却是自己扎实学来的。
    隔日,绿茴送来东西,说是三少爷交代。
    案头大的画纸一刀,混毛笔数支,染墨一盒,打开竟是各色齐全,要多好的黄丹才能染出这块颜色?习画多年,她当然知道黄丹并不容易取得,还有这块赭墨,颜色之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隐隐有檀香味,是贡墨也未可知,紫色,蓝色,无一不好看。
    “三少爷知道姑娘喜爱丹青,命婢子送来桃花苑,姑娘若有回话,交代婢子便是。”
    “帮我谢过你们少爷。”
    “是。”
    “绿茴姊姊,请问这些是府上有的,还是特意去寻?”
    “是三少爷命学安去寻的。”绿茴笑盈盈的说:“府上可没有人会画画,但学安也是不懂画的,这些是画阁老板推荐,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娘心意?三少爷吩咐了,若不合意再寻过,姑娘千万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