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寻了,这已经很好,只怕我自己去看,也找不出更好的。”
    见绿茴似乎有话未说,水云路道:“姊姊有什么话尽管说。”
    “没有,姑娘多心。”绿茴一揖,“婢子回司香院回话了,姑娘留步。”
    明明有事,只是人家不说,自己总不能揪着对方领子道“你给我说”,唯一庆幸的是,绿茴的样子颇开心,眉眼之间笑意十分明显,有点……啊,是吴嬷嬷那种“恭喜小姐,贺喜小姐”的表情。
    对,没错,就是那表情。
    看着桌子上的宣纸染墨,昨天才知道她会画画,今天就送来了,唉,真要恭喜自己,贺喜自己了吗?
    因此,端木琛每三四日带她出门一趟,天气渐热,去山上湖边,既有美景,又消暑气,有时也会去江边别院——说是别院,其实是临江而建的一座两层建楼,各河港的账本登记,每十天送来一次,端木琛每日出门,便是来到这里看本子,偶尔朋友来访会叫上琴娘茶娘,赏临江景色,侃侃而谈。
    端木琛是商人,没那样多规矩,同他出去,他也不会要求自己覆面,一次两次,管事丫头便认得她,端木琛甚至早命人把她喜欢的茶品跟点心都备着。
    对水云路来说,这是很奇怪的体验,在京里,嫡母恨不得没她这人,在馨州,端木琛似乎有点刻意要让大家知道她是谁的意思。
    相敬如宾已经是她所想象最好的夫妻关系了,至于两情相悦什么的,太奢侈,不敢想。
    慢着,两情相悦?不是,自己可没因为他的诸多关心就心动了,才没有……
    转眼夏天过去,初秋到。
    婚礼在即,即使是“只结亲不迎娶”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水云路知道这大抵是婚前最后一次出门,婚后一个月也不好出门,接下来天气转冷,更不可能出门,所以下次有机会出来,应该是来年春天,于是打定主意,绝对要去一个可以待上一整天的地方,直到天黑才回程。
    端木琛一听到她这伟大志愿,忍笑推荐了朝然寺,寺前有街,寺后有湖,寺中还收藏一些老陶。
    这个夏天跟端木琛出门时,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玩,所以饶是对寺庙没兴趣,水云路也没反对。
    一路行来,风景壮阔,竟是比之前去过的地方都好,有些红叶已经转了颜色,从树丛中偶尔探出一丛红,分外可爱。
    大抵是知道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出门,水云路更努力的想记下沿途景色,山,路,街边小亭,各有异趣。
    车行一个多时辰,总算停下。
    端木琛先下了车,接着扶她出来。
    朝然寺真不愧是名寺,水云路抬头望着那寺门,感想只有两个字:好大。
    既然是名寺,善男信女自是不少,有女子结伴,也有举家出游,人人虔诚拿香祭拜,或者掷茭求问,十分热闹。
    端木琛说道:“朝然寺以签灵有名,不过你想必不信这些,我们直接去后山游湖吧。”
    水云路抿嘴一笑,“我不信,不过嬷嬷跟丫头们信呢,知道要来朝然寺,准备了一下午,让她们去吧,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他很干脆的说:“既然你开口了,那好吧。”
    那些嬷嬷丫头听到要直接去后山时,原有些失望,但听得那句“好吧”立刻又喜出望外,赶紧谢了,各自进去。
    朝然寺建在半山,前庭极大,铺着石子砖,眺望远山风景,其实也不无聊。
    端木琛笑说:“你是国师孙女,这阵子家中可有人与你相询事情?”
    “许姨娘来过一次,说想给珊瑚姑娘招赘,有两个童生各有各的好,问我该给女儿选谁好。”水云路半好笑半无奈的说:“我说,我只是神官,又不是神仙,哪能给你选婿,让珊瑚姑娘与两人通通信,过阵子珊瑚姑娘自然会告诉她。”
    “是真不能选,还是不想选?”
    “不能。”
    “不都说水家能卜吉凶?”
    “不能。”
    “那金凰之日,鸦青之日……”
    水云路没想到他还记得,倒有点意外,“那是天的凶吉,不是人的凶吉,神官并非能上达天听,只是让人心有所安罢了,你见过我祖父母,见过我父亲嫡母,应该不难理解,那些都只是虚言罢了。”
    这些话,若是早些月,她还真不敢说,但经过这些日子,自己过得什么样的日子,自己最清楚,命捏在他手上,他都没怎么样了,还有什么好担心?就连那个什么日课,天罚伤嗓都是刀疤嬷嬷编出来的。
    正想跟他再说清楚些,却闻到一阵玫瑰香气。
    伴随着玫瑰香气的,是一个娇声软语,“端木少爷。”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女人,肤如凝脂,艳色绝伦,耳坠琥珀,头戴宝珠,穿着一件蜜柑色的交领襦裙,更衬得脸上隐隐生光。
    语音软糯,身段优雅,从脸孔到举手投足都是美人,后面两个丫头也是规规矩矩的站着,但水云路总觉得……微妙。
    香粉熏得她鼻子好痒。
    再看端木琛,相识以来,他总是笑容多,偶尔会露出考虑的样子,可像现在这样耀尬,却是第一次见到。
    居然让八风吹不动的端木琛尴尬了,这女子是谁?
    水云路脑袋中突然迸出两个字,外室。
    不太像啊,外室会称呼“少爷”,而不是“端木少爷”,但端木琛那抹尴尬到底打哪来的?
    不过才一瞬,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要不是她自小夹缝求生,对眼色特别明了,说不定还会怀疑自己看错了。
    端木琛微一点头,转眼间神态已经是落落大方,“柔华姑娘。”
    柔华姑娘——青楼姐儿。
    也对,他都二十了,没妻没妾没通房,有相熟的姐儿也不奇怪……但她就是觉得好奇怪。
    而且一想通是姐儿之后,随之想起的就是更多问题,跟这姐儿很熟?是几次来往,几年来往,还是那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来往?
    又,江南富庶,馨州又是商业重地,声色场所之密集,只怕位居大康王朝之冠,他总不可能只有一个相熟姐儿吧,会不会是那种会带姐儿回家小住一阵的?唉这,喔,不行……
    “我还有事,柔华姑娘请自便。”说完,端木琛隔着披风拉住水云路的手腕,便是要走。
    见状,柔华道:“端木少爷,不给柔华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
    不悦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沉声重复一次道:“我还有事,柔华姑娘请自便。”
    瞬间,柔华泪盈于睫。
    水云路内心终于知道刚刚的微妙来自何处了,她遇到同类了,这女子跟自己一样,很会装。
    被嫡母讨厌的庶女,以及青楼女子,的确都是要靠着装才能活下来。
    水云路也有瞬间泪眼的本事,只是那是大招,不能任意用,如果只是被说两声,马上就哭,这大招就变烂招了。
    不过柔华敢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表演泫然欲泣,跟端木琛就不会只是一般姐儿与恩客的关系,只不定还有书信往来,红颜知己之类……啊,想起来觉得好讨厌,早知道她就不让嬷嬷丫头去上香,直接往朝然湖去就没事了,所以她才说天命不准哪,这不就活生生应验了吗?好人没好报。
    感觉正被端木琛拉着走,柔华的一个青衣丫头却突然冲到前面跪下,吓了水云路一跳不说,在人声鼎沸的朝然寺前庭,也引起了不小的注目,几乎是瞬间,开始有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欸,什么事啊,那不是端木家的少爷吗?”
    “一个丫头大庭广众的跪着,怎么会在这里责罚丫头?”
    “那端木少爷身边的不是水家姑娘吗?这又是闹哪出?”
    水云路原本思绪混乱,被这青衣丫头一跪,倒是清醒了,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肯定柔华在看到端木琛带着她时,就已经跟身边的丫头吩咐好了,柔华负责演柔弱,而嚎委屈这种事情,交由丫头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