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荒谬了,都是自己的骨血,居然是以供奉来论亲情?”端木琛闪过一丝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但很快的又笑了,“不过也多亏你祖父跟父亲都亏待女儿,否则此处离京千里,我们又怎能见面。”
    水云路微微一笑,是啊,所以她现在一直心平气和。
    没有那些恶因,便没有今日善果,岁月悠长,她没什么好埋怨的。
    “你在太子府住有月余吗?”
    “两个多月。”
    “那那些侧妃不烦死你,一天到晚让你算吉凶。”
    水云路听他形容得生动,噗哧一笑,“太子妃有令,侧妃们不敢来打扰我,倒是我自己爱玩,为了想出门,跟侧门,边门,还有后门的婆子都熟得很。”
    “太子妃大概也没想到,她花了这么多银两,却是送我一个娘子,来月上京,我得去谢谢她才行。”说完,露出一丝坏笑。
    “你……真的不介意吗?”
    “不介意什么?”
    “不介意我是……是……”
    见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他一下明白了,笑说:“都说过让你别放心上了,我如果说不介意就是骗人的,但我知道要对付的人是谁,你嘛,就是太子妃从水家半要半买硬塞给我的,说实话,太子妃要是真把你当自己人,就不可能送你来这里,就看那刀疤嬷嬷把桃花苑清空的样子,你还需要我介意吗。”
    水云路从来没敢这样明白问过这问题,总是自欺欺人想,他既然对自己好了,那就是真的不介意,不用问了,真的不用问。
    可是,哪会不希望听到他亲口说呢。
    就想听他说——我明白,我知道,也没怪过你。
    趁着今日他谈起水家,又说起太子妃,她这才顺势问了出来,否则只怕是变成老太婆,她都没勇气问起,说起两人结亲缘由,毕竟很不美,现下听他讲“半要半买硬塞给我”虽然不好听,但也完全说明了他有多清楚,她真的从来没有出过一个主意,从头到尾,她只能说是。
    端木琛拍拍她的头,“这话我只说这一次,以后,不许再问。”
    水云路嫣然一笑,“是。”
    他语气凶是凶,但却藏着关心。
    如果能快点怀上孩子,那就好了……
    “小姐何必亲自弄这些呢,厨娘这么多,吩咐下去便是了。”
    水云路笑说:“我做的跟厨娘做的怎会一样,把东西装一装,我们去江边别院。”
    “姑爷要是知道小姐这么有心,肯定高兴。”
    昨夜一场湿雪,地上泥泞,但端木家的紫檀鎏金马车却十分稳,牡丹抱着食盒,直到抵达江边的二层阁,连汤水也没滴出一滴。
    年节将至,河运比起常日忙碌上几分,来来往往都是马车,水云路看掌港人跟精算娘子都忙着,也没扰,带着牡丹自行上去了。
    二楼看帐的房间没人,水云路以为端木琛在内间小憩,往屏风后面过去,却也是没人。
    牡丹奇道:“虽然是别院,但丫头小厮也太懒了,姑爷人不在屋内,居然也不守着房门,真不象话。”
    水云路也觉得很不象话,“算了,我们去外间等吧。”
    才转身,便听到有人推门,正想出声,却听得端木明珠道:“我虽疑心,可可哥这样对待嫂嫂,也太不厚道了。”
    这样对待嫂嫂,也太不厚道?
    水云路与牡丹互看一眼,被水四太太为难多年,主仆在遇到这种事情时的反应居然一样——紧抿嘴巴,往后退了一步。
    所幸这阁楼临江,港边叱喝呼喊的声音不断,哪家船要走了,哪家船要下货,此起彼落,也因此,两人些微的脚步声这才没被发现。
    “哪里不厚道了,我供她吃,供她穿,端木家上上下下谁不敬重这位少夫人,她自己都说没想过能有这种日子,我对她可好了。”
    冷冷的声音,跟水云路平常听到的带暖笑意完全不同,下意识的抓紧牡丹的手臂,发现她也抖得厉害。
    她转过头,用下巴指了指食盒。
    牡丹点点头,马上把食盒轻轻放在地上。
    她又把食指放在嘴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牡丹再度点点头,用手捣紧自己的嘴。
    好多年前,她们在书库里不小心撞见三太太偷库房的东西给管家托卖,两人也是在书架后僵直站着,气也不敢出,直到三太太跟管家离开。
    很多事情一旦撞破了,就死定了。
    “要是那个刀疤嬷嬷好好待她,我断不会起这个疑心,可偏偏她们就这样走了,完全不管她的生死,明珠你说,花那么多钱,大老远把一个人弄来,就这样丢了她就走,合理吗?让她身处困境,好让我相信她只是个无害的弃子,因为无害,所以不防,万一让她进出司香院,偷了我的信跟对象,那我们端木家的麻烦就大了。”
    “太子又不聪明,哪里会想到用大嫂的可怜来博得哥哥的同情,也许他就只想出一口气而已。”
    “皇后加上七皇子,那么多年都没能斗倒太子,你还觉得太子真的傻?”
    “可无论如何,这也不关嫂嫂的事情,我昨天才从齐声那里知道,哥哥竟是要让嫂嫂对你倾心相爱之后,告诉她端木家得罪高官,可能家破人亡,让她帮你回太子府偷东西,只要事成,哥哥从此可以捏着太子七寸,可万一事败,她就死定了,哥哥你这样做,跟京中那些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太子想害我,可我只想自保,太子若不出手,我断不可能如此做,水云路即使听命于人,但她害我也是事实,明珠,你别说我是非不分,就说你前两年打死徐嬷嬷一家之事吧,难道你不知道徐嬷嬷是被知州夫人威胁吗,自然知道,可是,你还是把她全家打死了,为什么,便是要警告其它人,不管什么原因,敢对你下药,就是死路一条。”端木琛冷笑了几声,“主子得死,棋子也得死,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可,可是——”
    “我查过了,太子府的侧门跟边门婆子都是那几个,她说过,跟她们熟得很,我已经花了银子打点,除非那些婆子死了,不然不会换人,等明年春天,我就找个借口带她上京,在说面圣时得罪了随侍一旁的太子,让她想办法帮我偷信。”
    端木琛低声笑了笑,继续说:“放心吧,若她真能替我偷来太子跟李贵妃私会的证据,我会一直对她这么好,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就是我对太子出的第一步棋,即使无所出,也永远是我的夫人。”
    水云路心都凉了——即使无所出,也永远是我的夫人。
    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
    新婚之夜他醉倒,牡丹从厨房端来了甜茶,那茶里却隐隐藏着绝子汤的味道。
    嫡嫂是郡公主,偏生不孕,碍于名声又不得不让大哥纳妾,嫡母怕得罪二公主,每个妾室入门就是一碗绝子汤,怕下人嚼舌根,因此嫡母总命令她煮,三蒸三煮,每次一时辰,共八次,她不会认错。
    所以她没喝,让牡丹去帮她拿点心,顺手倒在小松盆里。
    牡丹说是太太身边的庄嬷嬷盛的,所以庄嬷嬷也知道,她是特地在厨房等牡丹的。
    主子得死,棋子也得死,可是,他却得让这颗棋子喜欢他,才能够使她这颗棋子。
    吴嬷嬷的喜色,褐香的贴心,都是演出来的吧,这些人在她面前不断说三少爷对她很特别,她就相信自己特别了。
    她水云路真是好大面子,让整个端木府跟她演戏?
    新婚之夜怕也是故意喝醉的,因为不想跟她喝交杯酒,所以掀了喜帕,倒头就睡……对了,嫁衣,那件嫁衣,祥云百凤……好个祥云百凤。
    没有龙,只有凤。
    他不想跟她成亲,亲自替她挑选嫁衣,也不过就是想要避开成双成对的图案。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太子算计她,只盼得她的荒谬处境能让他解除疑心,再盼她的绝世容姿能让他由怜生爱,凭爱生信,只要母亲在水家,那么,她就只能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