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藍花楹
翌日清晨。
時見微打着哈欠上班, 原本想和屍體再聊一聊,雖然很有可能實在是沒話聊了。結果左腳剛踏進總隊大樓,就收到嚴慎的消息, 問她有沒有興趣,來桐大圖書館看看。
-【看什麽呀】
她回。
-【熱鬧】
嗯?
叼着綠色吸管, 時見微眼睛一亮, 醒了點。腳下步子一轉, 往外走。瞥見曹叮當從大門進來, 她随意地跟他打了聲招呼。
曹叮當見她往外走, 一臉懵, 嘀嘀咕咕:“不是……出外勤不帶我啊?”
趕到桐江大學,時見微蹭了本校學生的校園卡刷閘進圖書館。
桐江大學圖書館的人流量很大,即便是早上, 沒有課的學生也早早來占座。尤其那些年底即将考研的學生,更是把好幾間自習室占滿。
擡頭看到嚴慎靠在二樓走廊欄杆邊緣, 她徑直上樓。
“什麽熱鬧啊?”她咬着吸管走到他身邊,四處張望。
瞥見她手裏端着的冰美式, 嚴慎問:“不苦嗎?”
時見微聞言嘆氣:“冰美式不苦,命苦。”
起太早了, 困的要命。
太陽沒有出來, 外面被霧籠罩着。
周遭蕩漾着不冷不熱的溫度,她是陰沉天氣裏最鮮明的暖色調。
嚴慎收回視線,看向隔着自動玻璃門的圖書館指定就餐區,挨着奶茶店的圓桌前,坐着四個人。
“魏組長和段非在和陳揚談話, 還有蔣一鳴。”
“蔣一鳴是誰?”
“胡雨珊的班長。”
時見微想起來了,昨晚回到家, 魏語晴跟她吐槽段非的時候,提到了陳揚是胡雨珊的前男友,還有她的班長在追她。她這個班長,在她沒有男朋友的時候就開始追,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後追得更起勁了。
賤呗。
這是魏語晴當時的評價,時見微不置可否。
而此刻,陳揚和蔣一鳴兩個人坐在一起被約談。
前男友和被前男友揍過的追求者?這是什麽詭異的畫面。
時見微在嚴慎這裏了解到,胡雨珊身亡當天上午去了圖書館,見過蔣一鳴之後,下午才去外語學院見陳揚的,然後出事了。
昨晚陳揚說,胡雨珊去外語學院找他,是想找他複合,但他沒同意。但今天問了蔣一鳴,是另外一個版本。沒法判斷誰真誰假,魏語晴索性把兩個人叫在了一起,想看看兩個人對線的反應。
“這是合理的嗎?不怕他們打起來啊?”
畢竟這個陳揚有揍蔣一鳴的前科。
嚴慎低頭笑了笑:“這就是熱鬧啊。”
時見微猛地被一口冰美式嗆到,咳了起來。
下一秒,眼前出現一只好看的手,遞過來一張紙。她擡眸,伸手接下,擦了擦嘴角:“你居然随身帶紙。”
“最近培養的習慣。”
“嚴老師,看學生打起來的熱鬧不好吧?”
她折了折紙巾,嚴慎伸過手,她下意識把紙巾給出去。反應過來,看見他已經拿着紙巾轉身,朝樓梯口的垃圾桶走去。
扔掉紙巾,嚴慎走回來:“警察在,有我什麽事?”
時見微咬着吸管,沒有喝,盯着他看了會兒,那股危險的感覺更加強烈。
他骨子裏有些蔫壞的勁兒,在此刻具象化起來,她仿佛看見了他身後漫不經心搖晃的狐貍尾巴。
手機振了一下,時見微掏出來看。
“指甲縫裏的皮膚組織确認是陳揚的。”她看了眼秦萱發來的照片,“他是不是說他沒有動過手?”
嚴慎:“不只,他說沒去天臺,在教學樓裏見了一面。”
時見微低頭把秦萱發來的檢測結果照片發給魏語晴,站在欄杆邊上,隔着玻璃門,看見魏語晴低頭看了眼手機。
“胡雨珊上午來圖書館見蔣一鳴,是在幾樓啊?”她轉頭問嚴慎。
“四樓。”嚴慎說着把手揣進兜裏,“上去看看?”
他的一系列行為太流暢了,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布好了陷阱,遠遠坐在一旁,等着她掉進去。
察覺到了這一點,牙齒磨着吸管,時見微有些煩。但她的确想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
腦袋一甩,她輕哼,大步從他身邊走過去。
嚴慎見她這副炸毛的樣子,忍不住低頭悶笑,肩膀都在顫。
-
“陳揚是典型的自戀型人格,他說胡雨珊求他複合,這事兒存疑。”
上了四樓,嚴慎走在時見微身後,壓低聲音說。
時見微想了想,走進書架之間:“所以很有可能,是他找胡雨珊求複合。結果被胡雨珊拒絕了,他惱羞成怒,動手掐她。所以胡雨珊的指甲縫裏有他的皮膚組織碎屑。”
嚴慎嗯了一聲,靠在書架邊上,笑着看她:“這麽聰明啊。”
“那是當然。”
現在不是翹尾巴的時候,時見微剛揚起下巴,又輕咳一聲,咕嚕咕嚕喝冰美式,勸自己冷靜、成熟一點。這沒什麽的,基本操作而已,灑灑水啦。
将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嚴慎盛着笑,沒說話。
“那班長呢?那個蔣一鳴。”時見微偏過來一點,咬着吸管喝咖啡,視線向上,擡眸看他。
雙眼皮的褶皺很深,眼尾纖長的睫毛微微撇開,仿佛淡淡的眼線,帶有疑問的眼神襯得眼眸柔和,表情嬌俏。
她自己似乎都不清楚這幅樣子的殺傷力。
心裏無端塌陷一小塊兒,嚴慎沒忍住擡手。
倏地,時見微後脊一僵,眼巴巴地看着他擡起來的手,有些忐忑,心裏的小鼓又敲了起來,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似乎又有點期待他做些什麽。
大掌溫柔落下,把她耳邊掉下來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
指腹滑過她的耳廓,從上到下。
分不清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時見微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又燒起來了。
她垂眼,想擡手重新綁頭發,手裏又拿着咖啡,一時間慌亂到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人果然在慌亂尴尬的時候顯得特別忙。
忽然間手裏一空,嚴慎順手拿走了她手裏的咖啡。
她輕輕道了聲謝,低頭重新綁頭發。
外面的天氣陰沉寒冷,這杯還剩一半的冰美式裏的冰塊從內到外透着冷氣,更是冰涼刺骨。
嚴慎看着她綁頭發:“蔣一鳴有表演型人格傾向。當衆送花擺愛心蠟燭表白,在廣播站點歌,學校表白牆他也是常客。被拒絕後依舊各種花招,只在公共場合表演他那一出愛而不得的深情戲碼。”
綁好頭發,時見微從他的手裏拿走冰美式,猛喝一口,給自己硬性制冷。
降些溫,腦子變得清醒,她順勢問:“你來圖書館只是看熱鬧的嗎?”
嚴慎微微歪頭,視線直勾勾地看着她:“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聰明人說話,更擅長在心照不宣之下拐彎抹角,迂回與拉扯都顯得格外誘人,是清醒的沉淪。
時見微笑眼盈盈,随手從旁邊的書架取下一本書:“四樓進門左邊這五個書架,全是心理學和哲學的書。你去胡雨珊宿舍的時候,發現了哪一本讓你覺得有問題的書?說不定我看過。”
“《成為波伏瓦》。”嚴慎說着朝書架另一邊走,這一片的書籍編號,他幾乎能全部記住,繞到另一側,掃了眼書架上的幾本書,“《厭女》《第二性》《煤氣燈效應》,她這學期借過的書。”
時見微已經完全不困了,但冰美式沒有喝完,她仍舊在慢吞吞地喝着:“這些書好像都是和女性主義有關的,她是女性主義者?”
聽見她說這個詞,嚴慎有意反問:“她不就是女性?”
時見微搖搖頭,把手裏那本書放回去:“女性也有愛男厭女的那一小部分啊,雖然我不理解,但是她們的确存在。”
繞過來,在書架上找到他說的那本《煤氣燈效應》,“‘煤氣燈效應’是什麽啊?”
單手不方便翻書,她下意識問身邊的人。
這本書她沒有看過,觸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
“對受害者施加情感虐待和操控,讓受害者逐漸喪失自尊,從而産生自我懷疑,惡性循環。”
“PUA?”
“類似,但不完全一樣。”
時見微似懂非懂,把那本《煤氣燈效應》放回書架,随意地往後一靠。
身後的書架上端很空,書沒有放好,有一半堪堪懸在外面。被她的靠過來的力輕撞,往下掉。嚴慎眼疾手快,大步一跨,擡手接住那本書,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後腦勺,怕她撞到書架。
須臾間,時見微沒來得及反應,只在他迎面過來時下意識往後縮了下,感覺到腦後被溫熱的手掌覆蓋,頭頂有一絲若即若離的觸感。
眼前花了一瞬,她感覺鼻梁撞到了他的下巴,有點微弱的痛感。
視線聚焦後,她錯愕地張大嘴巴,又猛地閉上。
咬住下唇,她眼睛也不眨,盯着嚴慎的喉結。
她的口紅蹭在他的喉結上了,落下一小抹嫣紅。
所以她剛剛,在她自己都完全沒有感覺到的情況下,親到了他的喉結?
開什麽玩笑啊,這種偶像劇裏的狗血情節設定是真實存在的嗎?而且……她的鼻梁真的有一點點疼。
大腦燃燒一瞬,她好想直接從這裏跳下去。
然後,她就看見他的喉結滾了一下。随即,她無意識地抿唇。
……誰來救救她。
嚴慎咽了咽喉,忍耐着那股短暫的、羽毛般滑過的癢意,把書放回去。
微微低頭,垂眼看着她的頭頂,以及纖長的睫毛,頻繁地撲閃。
很明顯,她慌了。
被占便宜的應該是他吧?
眉尾輕挑,他彎了彎唇角,退開。
他的體溫抽離開,時見微的呼吸仿佛瞬間被找回,她擡手把冰美式貼在臉頰上,給自己物理降溫。好煩啊,一個上午體溫反反複複。
“很熱?”嚴慎問。
時見微胡亂應了一聲,沒看他:“你們學校圖書館的空調開得也太高了吧,真熱。”
話落,她鼻子一癢,猝不及防。
——“阿嚏”。
一聲清脆短促的噴嚏。
“……”
懵了會兒,時見微吸吸鼻子,有些尴尬。
打臉打得也太快了吧。
嚴慎沒忍住笑出了聲,目光灼灼落在她的臉上:“是挺高,冷熱交替,都感冒了。”
“……”
時見微捏着冰美式,不說話了,默默端起來,繼續喝,動作機械。
嚴慎覺得好笑:“還喝啊?”
時見微嘟嘟囔囔:“不想浪費,很貴的。”
二十六呢,少喝一口都是虧。
說話間,書架旁邊的過道走過來一個人,一聲不吭地躲在書架側面。
嚴慎敏銳地擡眼看過去,肖穎被他淩厲的眼神吓得縮了一下。
看見是她,他的眼神柔和下來:“來找書?”
聞聲,時見微扭頭看過去,書架側面磨磨蹭蹭地走出來一個人。肖穎垂着腦袋,怯生生的。她擡手推了推眼鏡,聲音細如蚊蠅:“嚴老師,您現在方便嗎?”
說着,她看了眼時見微,才又道,“我有話想和您說。”
嚴慎應了一聲,看向時見微。
時見微正咬着吸管發呆,見他看過來,揚唇笑着:“你去吧。”
肖穎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率先往樓梯間走。
嚴慎剛走出一步,時見微倏然想起來,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他垂眼看了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再擡眼看她,等她的下文。
時見微盯着他的喉結,舔了舔唇:“嚴老師,如果我說,剛才你沖過來拯救我的腦袋不被書砸的時候,我的嘴巴和你的喉結say hi了,算是占了你的便宜嗎?”
瞧她這副有負罪感,但不多的樣子,嚴慎歪頭看她,眼裏盛着笑,眼底卻晦暗不明,卷着深邃漩渦。
“為什麽不算?”低沉的嗓音仿佛砂礫在書頁上碾磨,他故意拖腔帶調,“小時同學,想賴賬?”
“我……”
時見微一時語塞,嘀咕,“憑什麽啊,又不是我主觀故意的。”
嚴慎點點頭:“你親了我,不是客觀事實?”
時見微大驚失色,擡手捂住他的嘴巴。
“什麽我親你,我什麽時候,我怎麽親你了,你別胡說。”她壓着嗓音語無倫次,警惕地瞄了眼周圍,生怕有人聽見。
眉間緊鎖,美眸微瞪。
他這人怎麽回事啊,怎麽不按套路出牌,下棋亂下,都快要将她的軍了。
她擦了好聞的護手霜,可能是蘭花,也可能是小蒼蘭。
香味直往他的鼻腔裏鑽,手心貼在他的唇上,溫軟、香甜。
嚴慎垂眼,順着她的話懶洋洋道:“嗯,是我的喉結親了你。”
他說話時,唇瓣摩擦着她的手心。
時見微心口一顫,猛地收回手,掌心像被灼燒一般,熾熱滾燙。
沒看他,她側過身去,随意地擺了下手:“有口紅印,擦一下。”
半張臉埋進外套衣領裏,像一只小鴕鳥。
嚴慎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聽見身後的動靜,腳步聲遠了,時見微才洩出一口氣,嘴裏的綠色吸管被咬得稀巴爛。
內心嚎叫一番,她冷靜下來。
這老男人,心眼多還無賴,簡直就是狐貍精!
嚴慎走出幾步,擡手,蹭了蹭喉結。口紅印被蹭掉,在他的指腹留下一點不算太顯眼的顏色。
當時剎那間的觸感再度襲來。
有點癢。
喉結是,心裏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