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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藍花楹
    寬敞空曠的樓梯間, 肖穎摳着手指,躊躇半晌:“嚴老師,我想和您說一些我知道的事, 關于胡雨珊的。”
    嚴慎掏出手機,朝她示意:“介意我錄個音嗎?只會作為證據交給警方, 不會公之于衆。”
    肖穎點點頭:“我能來找您, 就說明我很相信您。您是很好的老師, 我也相信, 您和警方一定會查出真相。”
    嚴慎應了一聲, 點開手機錄音, 示意她繼續說。
    “其實,我們不了解胡雨珊,不是因為她太特立獨行, 而是大家在孤立她、排擠她。”
    “長得漂亮,成績又好, 很多人追她,還招老師喜歡。遭人嫉妒, 然後就有人看圖說話,對她進行語言暴力, 在論壇裏評頭論足, 私下口口相傳難聽的謠言。說她拜金,水性楊花,被……”話到嘴邊,有些說不出口,肖穎咬了咬唇, “那些帖子删了不少,但互聯網是有記憶的, 我相信警方一定可以查到。”
    “她家境不好,從小沒有爸爸,幼年喪母,是外公撫養她長大的。她在外面根本不是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而是在兼職。她每個月都會把工資打給外公,還有每年的獎學金和助學金。”
    “陳揚的确是胡雨珊的正牌男朋友,但他是個渣男,特別自戀的那種,別人多看他一眼他都覺得對方愛上他了。胡雨珊和他談了兩個月,就跟他分手了,但他心氣高嘛,被甩了不服氣,要找胡雨珊複合,胡雨珊沒答應。”
    “至于我們班長,從大二就開始追胡雨珊,莫名其妙的,被拒絕了很多次。後來胡雨珊幹脆不管了,随便他。我覺得這根本就是一種騷擾。”
    “還有我們那個專業課老師……張老師,人挺好的,帶她做課題,寫論文。我覺得她好厲害,能被這麽牛的老師帶着做學術。但有一天我在學生會開完會回宿舍,發現她在哭,我問了一下,她說沒事,我也就沒多問。結果第二天,我就在洗衣房聽見她打電話,在和她的導師争論論文的事,那是我第一次聽見張老師用那麽暴躁的聲音說話,有點打碎了我的濾鏡。”
    肖穎說得很激動,最後深吸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我就知道這麽多,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憋了兩年多,全都說出來了,她突然有點崩潰,眼淚洶湧而出。
    她知道,她可能是了解真相最多的人。
    但這麽多年,她是這場風暴中無能為力又軟弱的旁觀者。
    她不敢站出來,不敢成為少數群體,更怕一旦站到對面,會成為下一個胡雨珊。
    被孤立、被排擠、被編造。
    嚴老師那天已經心裏有數了,卻沒有追問她什麽,給了她絕對的尊重和空間。
    這兩天,她猶豫糾結了很久,夜裏做夢都是胡雨珊。她太害怕了,良心不安,所以來主動找嚴老師坦白。
    想要贖罪。
    很抱歉沒有早一點站出來,阻止那些語言暴力。
    嚴慎摁掉錄音,收起手機,眉宇間的凜冽難以舒展。
    印證了他的想法,那本書架上的書、書單,還有肖穎的話。
    摸出紙巾,他随手遞給她:“謝謝你,至少勇敢了一次。”
    肖穎吸了吸氣,擦幹眼淚:“我覺得很有可能就是陳揚幹的,他家裏有錢又有權,做事根本不計後果,什麽都幹得出來。是不是他惱羞成怒,把胡雨珊推下去的。”
    “別胡思亂想,也別妄下定論。”嚴慎說,“查明真相是警方的事,你好好配合。其他的,不該耽誤你的正常生活。”
    肖穎點點頭,把紙團揉進手裏,朝嚴慎鞠了一躬。
    “嚴老師,謝謝您。”她胡亂抹了下臉,“那……我先走了。”
    “嗯。”
    等她下樓,嚴慎站在樓梯間裏,盯着牆上那個禁止吸煙的标志牌,眉間緊鎖。
    心裏被肖穎的話重擊。
    如果都是事實,胡雨珊生前遭受的,是成百上千的惡意。
    她看那些書,似乎是某種信號。
    不是求救,是自救。
    安靜待了會兒,嚴慎雙手插進兜裏,下樓,走出圖書館。
    -
    圖書館四樓。
    時見微把冰美式喝完,扔進垃圾桶裏,在四樓逛了一圈。瞥見角落地面有一些不太明顯的刮擦痕跡,她走過去,仔細看了一圈,發現窗臺有很小一抹已經幹涸的血跡。
    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給魏語晴,順便問她那邊結束了沒。
    魏語晴說早結束了,現在坐在二樓翻桐大的校園讨論組小程序。看到她發的照片,問她在幾樓,說上來找她。
    時見微順手回複四樓。
    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嚴慎遲遲沒有回來。
    那個女孩兒她沒有見過,不知道是不是和案子有關的人,還是他的學生有事找他。
    沒等到嚴慎,先等到了魏語晴和段非。時見微退到一邊,給他們騰出空間。
    段非看了看窗臺的血跡,又蹲下身看地面:“案發當天上午,蔣一鳴和胡雨珊在圖書館見面,起過沖突?他跟我說約會學習,耍老子?”
    魏語晴輕嗤:“你們男人不都這樣,口蜜腹劍。”
    段非:“……”
    “說得跟你多了解男人似的。”
    魏語晴沒理他這話,站起身來:“去調監控。”
    段非靠在一邊:“嗯。”
    魏語晴擡眼看他,神色很淡:“杵這兒幹嘛?還不去?”
    “……”
    段非張了張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一肚子氣也不敢罵出聲。咬牙切齒地點點頭,他洩憤般吹了一口氣,甩頭就走。
    好好好,真就開始耍組長威風了。
    時見微一直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沒吭聲。等人走了,她雙手背在身後,望着天花板,慢悠悠地晃到魏語晴身邊。
    微微偏頭,小心翼翼地問:“你們還沒有和好嗎?”
    看來這次挺嚴重的,已經超過一個星期了。
    魏語晴拐角走進樓梯間,往一樓的監控室走:“什麽和好不和好的,又不是小學生過家家。”
    你們最好是這樣。
    腹诽一句,時見微跟上去,下樓。
    走到一樓監控室門口,她看見嚴慎從圖書館門閘外面進來。
    “嗯?你怎麽從外面進來的,和那個妹妹去別的地方了?”
    視線跟随他,見他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手裏拿着一盒什麽東西。她沒有看清,他擡手覆在她的後背,輕輕把她推進了監控室。
    “沒有。”他在飲水機前取了紙杯,回答她,“在樓梯間聊了會兒。”
    魏語晴和段非一左一右站在管理員身側,盯着屏幕上的監控畫面,神情嚴肅,表情仿佛一比一複制粘貼。
    時見微靠牆站着,偏頭看嚴慎。他從紙盒裏拿出了一包沖劑,撕開倒進紙杯,接了熱水,又兌了些冷水。
    感冒藥?
    “你感冒了?”她問。
    嚴慎伸手,隔着紙杯試了試溫度,遞給她:“給你喝的。”
    時見微看着眼前這杯藥,眨了眨眼睛,疑惑地蹙了蹙眉:“我感冒了?”
    嚴慎失笑:“可能是吧。”
    迎上他的視線,時見微想起自己在四樓打的噴嚏。驀地,心間蕩漾過一絲暖意和酥麻的微妙感。她只是打了個噴嚏,雖然是有一點感冒的可能性。
    她驚異的,是沒想到他把這事兒記在了心上,然後在離開的四十幾分鐘裏,還去給她買了感冒藥。
    接過紙杯,她雙手捧着,抿着杯口小心翼翼地嘗了下。
    不燙。
    剛剛好的溫度。
    她站在那兒,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冒藥。
    嚴慎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目不轉睛。
    感覺到側面投射而來的灼熱視線,時見微垂眸幾秒,忽而偏頭,精準地捕捉到他的視線。沒料到她突然看過來,嚴慎愣了下。
    時見微得意揚眉,忍不住笑起來,被她抓到了吧。
    窗外的陽光隐隐約約,透過玻璃窗照進來,也只落下極其淺淡的一抹光亮。她嘴角的梨渦卻仿佛彙聚了這個季節為數不多的暖,總能輕易将人擊潰,讓人目眩神迷。
    “嚴老師,為什麽一直看着我啊?”她笑問。
    嚴慎散漫地抱起胳膊,眼尾微吊,好整以暇地回視:“我要是說你可愛,你是不是會回我一句‘當然啦’。”
    他連“當然啦”三個字,都是學着她的語氣,上揚的、雀躍的。
    時見微笑意更深,仰着頭:“當然啦。”
    猝不及防,心口被擊中,像是被柔軟的小貓腦袋輕撞了一下。
    嚴慎哂笑一聲,低頭,擡手揉了揉眉心。
    “诶——!你看這兒!”
    魏語晴突然揚聲,伸手指着屏幕某一塊監控顯示的視頻,“是胡雨珊和蔣一鳴吧?”
    段非順勢看過去:“是。”
    監控視頻裏,蔣一鳴捧着一小束玫瑰花,把胡雨珊堵在牆角,似乎在表白。聲情并茂,看他的表情和樣子,深情得要命。他皺眉,“啧,一大老爺們兒,戲這麽多。”
    魏語晴:“這不就是嚴教授說的表演型人格,随地大小演,還特別嘩衆取寵。他根本不是有多麽喜歡胡雨珊,而是喜歡這個過程和這種感覺。”
    段非:“嗯,我也這麽覺得……”
    突然意識到跟對方聊起來了,還十分應和對方,兩個人怔住。互看一眼,默契地直起身來,彼此拉開了一些距離,雙臂交疊在身前,一聲不吭。
    監控室驟然歸于安靜。
    時見微見狀啧啧兩聲,往嚴慎身邊靠了點,壓着音量講悄悄話:“好慘啊,冷戰了還要一起出任務,誰分得清他們倆之間的距離和銀河啊。”
    她靠過來,嚴慎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小蒼蘭味道。應該是小蒼蘭吧?他想。
    無端的,記起在書架間,熱意攀升的毫厘距離,以及溫軟的觸感。
    心猿意馬一瞬,嚴慎斂了斂神:“他們經常吵架?”
    時見微點頭:“對啊,三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但是太默契了,分不開。而且雷隊才不關心他們小孩兒之間的事,每次行動都讓他們一起。”
    “小孩兒?”
    聽見她的用詞,嚴慎輕笑,“他們倆都比你大吧?”
    時見微振振有詞:“這只是一個形容詞,我說他們幼稚呢。不像我,成熟穩重。”
    抿唇憋了下,嚴慎沒憋住,別開臉,低頭悶笑。
    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時見微攢眉蹙額:“你又笑什麽啊?”
    “時見微。”
    他清了清嗓子,低啞的聲音依舊含混着笑意。念她的名字時綿長悅耳,像落下來的一片羽毛,從她的耳邊滑過。
    時見微:“嗯?”
    他擡手,輕輕摁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真可愛啊。”
    眉心一跳,時見微眨了眨眼睛,心率在瞬間飙升。要是她今天戴了智能手表的話,一定會滴滴幾聲提醒她,心跳過速。
    “生物學上有一個概念,叫共生關系。”嚴慎收手,聲音恢複平穩,“比如寄居蟹和海葵,寄居蟹腹部沒有甲殼保護,容易受到捕食者的威脅,但可以通過海葵獲得保護。海葵具有觸手和毒刺,通常不會被捕食者接近,但依賴寄居蟹作為移動平臺。即使他們彼此不認同,也互相需要,是夥伴。”
    “這個我知道。”時見微眼巴巴地看着他,“嚴老師想表達的是……我和你也是?”
    “是什麽。”
    “夥伴。”
    沉吟兩秒,嚴慎語焉不詳:“是,也不是。”
    時見微困惑:“什麽意思。”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夥伴關系,還有模棱兩可的選擇嗎?
    嚴慎伸手,手背隔着紙杯,試探了下感冒藥的溫度,若有似無地碰到她的手指:“趕緊喝吧,待會兒涼了。”
    話落,他手插兜裏,提步走出監控室。
    “嚴慎,什麽意思啊。”時見微的視線追随他出去,他頭也沒回。
    一口氣喝完感冒藥,她雙頰微鼓,蹙眉不滿。
    話說一半,真讨厭。
    -
    “這狗東西,人多的時候不顧一切表白,人少的時候直接動手。”走出圖書館,終于可以大聲說話,魏語晴憋了一上午,忍不住罵。
    時見微點頭贊同:“給胡雨珊做屍檢的時候,她的額頭左邊有一個很新鮮的傷口,是磕傷。但當時在天臺我沒有看到相應的痕跡,痕檢科也沒有找到。原來是圖書館,不是陳揚弄的,是蔣一鳴。”
    嚴慎在圖書館長樓梯街道對面的垃圾桶旁邊叼着煙,見他們三個人下來,他擡手撚滅香煙。
    風徐徐而過,他身後的樹在風中搖曳,沙沙作響。
    朦胧陽光被雲霧遮住,此刻又沒了影。
    站在兩段大臺階中央的平臺,魏語晴第一時間把上午的信息同步給雷修。
    “雷隊問你屍檢報告能不能出,明天上午開組會。”她回完消息,問時見微。
    時見微往下走了兩節臺階,聽見她叫自己,應了一聲:“能,明天組會之前一定給報告。”
    嚴慎站在原地沒動,安靜等他們下來。
    魏語晴捧着手機,在後面走得極慢。段非率先跟在時見微後面下來,伸了個懶腰:“餓了,吃什麽啊。”
    已經到飯點,累了一上午,該好好犒勞一下。
    “不知道。”時見微随口道,“要不吃學校食堂吧。”
    段非的懶腰伸到一半,聽見這話差點把腰閃了,一臉嫌棄:“這地兒你那麽熟,食堂都吃百八十回了還沒吃夠啊……”
    時見微拽了下段非的袖子,擡手就要捂他的嘴,下意識看向嚴慎。對上他的視線,想起昨天的事,又默默收回了剛伸出去的手。
    忘了,她早就暴露了。
    昨天來聽他課的時候,她怕被媽媽看見,随口找了系鞋帶這種蹩腳的借口。雖然她當時沒有承認,但她知道,嚴慎心裏有正确答案。
    所以她不是第一次來桐江大學,對這裏熟得不能再熟了,根本不需要他帶着她到處逛逛,也不需要他來介紹什麽。
    時見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嘆氣,表情惋惜。
    怎麽暴露得這麽早啊,少了一枚可以同他迂回的棋子,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