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间好像有人叹了口气,又添了一床被子在他身上,深沉如墨的眸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再后来,再后来楚晏清就深深地陷入了意识沉浮中。
    可能是睡地不太安稳,难得做梦的他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在府上,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等到白日间的浮华喧嚣散去之后,他倚在窗边看着院中苍翠挺拔的竹林,忽生一阵落寞之意。
    只是那竹林尽处的房梁上,屈膝坐着一人,衣袍猎猎,墨发飞扬,只是他努力想去看清那人是谁,却只如镜花水月,叫人始终看不真切。
    他掩映在竹林涛涛中。
    楚晏清似乎有些失意,想走近些去看,却被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惊醒了。
    砚书一直担心着那傀儡,夜里也没有睡踏实,只是半梦半醒地睡。
    结果,心想百变,其意自现。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楚晏清或者祁九辞起夜,就没太放在心上,直到那声音离得越来越近,近的几乎就在他耳边。
    他睁开眼,看到一张扭曲的五官在他面前无限放大,嘴角咧到了耳边,还发出了低沉的“咯咯”声,那张脸近在咫尺,吓得砚书一拳打在他那张辨不出五官的脸上,打完就爬起来跑到对门边,准备一嗓子嚎出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还没嚎出声,就忽地被人捂住了嘴,勒住了脖子,砚书呼吸骤停,眼睛瞪大,都不管那傀儡正踉踉跄跄地向自己跑过来,使劲挣扎,但那勒紧自己的人当真是下了死手,跟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这房中什么时候还进了一个人?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冤大头,什么一等一的好事都让他碰上了。
    正当砚书在越来越窒息的环境中觉得自己要魂归西天的时候,身后那人忽地闷哼一声,直直倒了地。
    砚书得以喘了气,喘了几口就准备把他家将军嚎起来跑路,刚嚎一半,身边就传来冷冷一声:“闭嘴。”
    愣是把他给憋回去了,砚书这才看清救了他的人是谁。
    祁九辞抱臂倚在门边,那两个傀儡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了桌边,一边一个。
    砚书心里小小惊叹了一声,没想到这游医竟有如此身手,倒不像普通游医了,或许是有些仙门功底。
    可惜,他嚎的声音还是把楚晏清吵起来了,楚晏清坐起来,见到屋里这番景象,又扫过砚书脖子上的一圈青紫,显然是被勒狠了,最后目光定格在砚书旁边站着的祁九辞身上。
    他开了口,话却是对着砚书说的:“让你平时跟着阿若好好修习,偏要抱着你那长鸣督尉到处疯个不停,书到用时方恨少,真正到了要命的时候,知道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有多没用了吧?”
    砚书拼命点了点头,含泪发誓:“公子,此行回去了我一定好好修习,绝不偷懒。”
    楚晏清没理会他,看向桌边拴着的两个傀儡,清秀的眉眼带着笑。
    真奇怪,明明是威风凛凛的将军,眉眼确是及其秀美的,像是看不到戾气,只是那清如明镜的眼里有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狠厉,糅杂在深不见底的眼波中。
    “要我逼你说,还是你自己说?”他从一袭委顿的被褥间坐起来,平静地问。
    那两个傀儡刚开始还吞吞吐吐没个正行,看地砚书想上去踹他们两脚解气。
    最后楚晏清等的不耐烦了,他冷了脸,寒声道:“反正我也不认识你们,到时候直接把你们这肉身给剐了,看你们能跑到哪去。”
    傀儡入体就与宿主同生死,寄居之人死了,他们便也成了一堆朽木。
    他们犹豫了一会儿,看到一旁的祁九辞面沉如水,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物什,那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牌。
    其中一人知晓此人不好惹,便急急道。
    “鬼城!我们从鬼城来!”
    第5章 “善人”
    楚晏清闻言,微微凝神:“鬼城?说清楚点。”
    那傀儡眼睛滴溜一转,刚准备开口,就听见了祁九辞还刀入鞘的声音。
    “想好了,说错一句,你们就掉一个脑袋,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的。”楚晏清笑着看向他们,眼里却尽是狠厉之色。
    另一人生怕自己小命不保,忙道:“就是醴都!醴都公子知晓么?”
    “醴都?是那囊括了天上人间美酒佳酿的地方吗,听说那儿家家池里都不是水,全都是美酒呢,每逢佳节都要放几尾鱼进去,时称‘醉鱼戏水’,可别致了。”砚书忙过去扯了扯他家公子的袍袖,“公子,记得你之前一直想去来着,说那里有如世外桃源,盛着天上人间之景,一去便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呢。”
    楚晏清沉吟:“是啊,好好的繁华富庶之地,怎地会变成鬼城?”
    其中一人忙道:“公子有所不知啊,这醴都几年前确实是天下酒都,多少来来往往的车马船舶在这里做买卖啊,如今都成了这座城的亡魂喽。”
    另一人像是不甘示弱,也道:“三年前一场灾祸,整个城几乎沦为了人间炼狱,多少人被吞吃了魂魄,成了这茫茫商路上的傀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等着捞人进那鬼地方呢!进去了那么多人,就没看见出来的人的魂魄是全的”
    “你跟他说这干什么,说了他就能放咱们走吗?”
    “我可是贪生怕死之人,你要是想变成一抔黄土,就自个儿闷着去吧。多说些,这公子看着也是心慈之人,定会放我一条生路。”
    楚晏清烦闷的挥了挥手,这俩人跟唱戏似的,嚷嚷个没完没了:“行了行了。”
    那两人登时住了口。
    彼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进来,那两个傀儡又挣扎了起来,面色诡异地笑了起来。
    砚书有些害怕的躲在楚晏清身后,楼下的长鸣督尉也适时地打了第一声鸣,祁九辞看了那两人一眼,将手中白玉牌收了起来,走到两个傀儡身边,刀柄砸了几处要穴,那两人便悄无生息地昏了过去。
    “傀儡惧阳,天亮之时就要缩回人身。”
    “去不去看一眼?”楚晏清坐在地铺上,被褥凌乱的散在身侧,他抬头微微一笑。
    得,敢情刚刚那两人戏白演了。
    砚书还一头雾水:“公子,那鬼城可是有来无回之地,咱们又没有什么修为,去了指不定就出不来了。”
    “越是常人不可为之事,我越要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楚晏清抬手敲了敲砚书的头,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畏难,看你那点出息。”
    “我这叫知难而退!”砚书委屈地摸了摸被碰疼的地方,小声嘟囔着。
    楚晏清看着地上那两个歪的横七竖八的人,若有所思道:“这两人一唱一和,目的不就是想让我们知道那是个不祥之地,危险重重,好让我们绕道而行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那寻魄针也在这附近转动,说不定醴都有什么蛛丝马迹。”
    砚书点了点头,却还是顾虑:“那公子,咱们肉体凡胎,怎么进啊?”
    楚晏清笑着指了指身边站的根块木头似的祁九辞,笑道:“这不是现成的随行侍卫么,好用的很。”
    砚书也刚刚也亲眼见识到了这游医的功夫,知晓他绝非池中之物,但那两个傀儡带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大,直到看到祁九辞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走?”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趟应当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砚书对祁九辞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估计是被他家公子带的。
    “亏得是我朝堂堂大将军呢,随行还需别人保护。”砚书挖苦了一下楚晏清,以报敲头之仇。
    谁知楚晏清神秘地笑了笑,伸手屈指,又在砚书头上敲了一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人动手为什么还需要自己动手呢?笨,”
    说罢他站起身来,对祁九辞道:“择日不如撞日,收拾一下就出发吧,今天早上动静闹那么大,保不齐客栈里面其他傀儡人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