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碰到中间那道菜,就被人一掌拍了下来,楚晏清瞥了他一眼,笑道:“刚刚那件事还没找你算账呢,懂不懂尊老?不知道要先孝敬主上吗?”
    砚书自知理亏,老老实实收了手,乖巧的等楚晏清动筷。
    果然啊,他在心里感叹,男人三十豆腐渣。
    “那醴都有问题。”楚晏清咬着筷子出神道。
    “常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那对夫妻还偏要进去,听他们的说辞,怕是那里有能医巫蛊之法。”
    “真是神奇啊,感觉这醴都像是藏了这世间万般玄妙,人人都避之不及,又人人都趋之若鹜。”楚晏清笑了笑,眼在逐渐亮起的百家灯火中似盛了醴泉,泛着波光。
    一盏茶的功夫,那对夫妻便已经离开了,砚书瞄了眼空荡荡的桌椅,问:“要跟上他们吗,说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
    “不必,咱们都去醴都,不愁遇不见。”楚晏清喝了口茶,余光却瞥见旁边的祁九辞端起茶皱了皱眉,又放回去了。
    哼,都做了这人间客了,还计较着好茶糙茶。
    饭后楚晏清让砚书找了落脚的客栈,奔波一天,楚晏清早早去歇息了。
    万籁俱寂,只道夜来幽梦忽还乡。
    却总是不同的场景,一样的人,或站或坐,或立或躺。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总有人悄无声息地伴着他,只是一明一暗,他想开口却又无从说起,想要看清却总是朦朦胧胧。
    真叫人,捉摸不透啊。
    ......
    翌日天色初晓,三人便上了路。
    一路上有不少人从醴都方向过来,又有人向着醴都方向去,只是去醴都的人或多或少,都抱了孩子。
    看来这醴都确有蹊跷。
    临近傍晚时分,视线尽头立着一座巍峨的城池,风声猎猎,鼓动着城楼上破败的幡旗。
    隐隐约约看到城门大开,陆陆续续有人从里面出来,又有人进去。
    整座城有一种灰败的死寂,内里昏暗,叫人看不真切。
    “真重的怨气啊。”楚晏清啧啧叹道,“说是万鬼窟也不为过,这是吞了多少人的魂啊。”
    祁九辞望着那座城,神色有些凝重,从楚晏清这里看,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
    待到城门时,砚书小声念了一句:“这城匾,真气派啊。”
    闻言,楚晏清微微仰头,看到城门上方高悬的鎏金匾额。
    “醴都。”
    作者有话说:
    夜来幽梦忽还乡。 出自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第7章 少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
    待进了城,才发现这城里别有一番洞天,外面看着黑洞洞的,内里却极尽繁华昌荣之势。
    人生喧嚣,到处是街边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流觞曲水,酒酿飘香,十里火树银花,当真是应了那句“天府之都”。
    砚书看着眼前如流水般人来人往,有些怔然:“这是......鬼城醴都吗?”
    身侧涌进了不少一同进来的人,也在窃窃私语。
    “鬼城啊,怎么跟传闻中的不一样呢?”
    “是啊,这倒仍像是几年前那片极乐之地。”
    人群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城门处和城里的世界泾渭分明,像是划了楚河汉界,无人敢再上前半步。
    有人出城,楚晏清忙拉了一个过路之人,含笑问道:“这位大哥,瞧您像是要出城,能告诉我们这是哪吗?”
    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了然道:“城外面来的是吧?”
    楚晏清点了点头。
    “城外来的人都会去天府客栈,那里有接待你们的人。”男子答道,也不多做言语,便匆匆出城去了。
    楚晏清正想问问祁九辞,却见他抬眼向远处望去。
    那隐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的,是一家挂着红字招牌的客栈。
    天府客栈。
    有人陆陆续续往那边走了,砚书却留在原地,连带着长鸣督尉都在原地不安的打着转。
    砚书愣愣地盯着那处楼阁,青石黛瓦,华贵非常。
    楚晏清见他愣在原地迟迟不动身,便上前给了他一下,却见砚书似如梦初醒般,眼神却未能清明。
    祁九辞走过来,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却仍不见回应,他声色沉沉:“魇。”
    “这是一个万人魂魄维系的魇阵。”
    楚晏清脊骨发寒,一般而言,虽说是万人,却不只是万人,只是较为委婉的形容,说不定,这里是一个数十万乃至数百万魂魄维系的阵法。
    祁九辞转身,他按着腰间剑柄,那剑柄正指向远在重楼之上的客栈。
    斗笠垂下,他神色晦暗不清。
    楚晏清手上使了力,下了狠手,拧了砚书胳膊肉一把。
    那痛感瞬间蔓延四肢百骸,砚书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摸着自己的胳膊,大惊失色:“真疼啊公子,你这是下了死手啊。”
    楚晏清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清醒了?”
    砚书点了点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被魇住了,他略略有些迟疑:“我刚刚,看着那座楼,觉得像是在仙境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竟是生了些仰慕之意。”
    现在看来,那楼阁与寻常雕梁画栋并无不同,只是略略高了些,叫他们得以窥见其一方牌匾。
    楚晏清若有所思地远望过去,“看来,阵眼就在那了。”
    祁九辞扫了他们一眼,道:“我此行并非真身,而是泥塑之身,并无多少仙力尚存,对阵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们时刻小心,非要紧关头,切勿轻举妄动。”
    砚书抱着长鸣督尉点了点头,楚晏清余光像城楼瞥了一眼,确认无人之后,微微松了口气,方才唇角含笑道:“平时话不多,到了紧要关头倒是不含糊了。”
    昨日他便寻了隐秘处叮嘱了阿若,此趟进鬼城凶险异常,他并无十足把握全身而退,便让阿若留在城外照应,若他出了事,阿若也能打点一二。
    阿若当时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收了声,应下了。
    今日他怕阿若不放心跟过来,还暗自思忖着对策,方才一瞥见四周无人,倒也安心了。
    祁九辞并不理他,径自往城内走了,只是走了几步,见他没跟过来,微微侧了身,却又转回去了。
    脸皮真薄啊,楚晏清忍着笑意,也跟了上去。
    ......
    天府客栈,灯影绰约。
    堂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随着风一摇一晃,连带着灯影都晃得猛烈。
    有不少客人在客栈柜堂前,等着登记入簿。
    楚晏清留意到,那些抱着孩子的拿的是暗红色的手牌,没抱孩子的拿的是正红色的手牌。
    等排到他们时,那坐堂的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笔尖蘸了墨,声音沙哑:“几位,哪位是引路人?”
    楚晏清心下一惊,他们并非有求或是被拐而来,又何谈引路人之说?
    正举棋不定间,祁九辞声音凛冽:“没有。”
    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好啊,没有好啊。”
    说着便递给了他们一块暗金色的手牌,道:“这是你们的房间,各位客官,好生歇息。”
    那语气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楚晏清接过手牌,看了一眼那老者颇有深意的眼神,跟祁九辞他们上了楼。
    “崔叔,有新人了。”三人走后,老者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老人唇角微微咧开,语气带着宠溺与慈爱:“是啊,有新人了。”
    “真奇怪啊,刚刚那人。”砚书小声嘀咕,“看见我们跟饿狼看见了肉一样,眼睛都放了光。”
    “那人不是傀儡,是人。”
    楚晏清有些讶异:“这一路走来,除了城外进来的,这城里的不都是傀儡么,怎地在这阵眼还遇见活人了。”
    祁九辞并未回答,像是在沉思。
    一路上长鸣督尉一直有些躁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此刻缩在砚书怀里,一动也不动。